古典童话形象的美学特征及其存在方式
所谓古典童话是区别于作家创作的文学童话或现代童话的一种经典性的口传文学样式,也有的把它称之为传统童话。它在民间文学的土壤里长大,在民间文学中占有着不可忽视的数量和地位。由于这类故事以幻想性占绝对优势而著称,因此也把它称作幻想故事。古典童话是民众在长期的历史过程中与自然界斗争、对自身社会的不断认识、对人与人之间各种关系的认识的经验的累积。人们试图把自己的经验、历史、社会科学知识、宗教信仰、生活习惯、教育观念等等通过吸引人的幻想故事情节、人物、主题来传授给下一代。所以,传统童话主要注重的是其文化的意义,而并非其艺术意义。正因为注重的是文化意义,演绎的是文化精神,因此传统童话的人物塑造也就大体上体现了这种带有一定人类的共性和民族性的思想和文化的精神,比如某一类人物体现某种思想,某一种形象代表某种精神,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一些固定的童话类型。比如天鹅处女型、灰姑娘型、大拇指型、两兄弟型等等。类型化人物的一大特征就是特别容易辨认,因为这些人物有自己固定化的特征,代表着某种思想和文化精神,不会轻易变更,读者很容易记忆,也很容易理解。由于他们不受环境的影响,所以始终留在读者的心中,能唤起读者的亲切感。传统童话始终受到各个时代的小读者的好感,并不因岁月的流逝而消解它的艺术魅力,很大程度在于它的类型化人物的成功塑造。
传统童话在类型的生成上存在着某些世界意义的共性,这一点我们不难从世界各国的传统童话中发现。但是东西方不同的文化背景、思想观念、历史传统、风俗习惯、民族意识等等方面的差异,又使这些相似的固定类型表现出了某些细致的差别。比如在东方流传甚广的民间童话类型“老虎外婆型”,在西方则为家喻户晓的“小红帽型”,两者都是表现小女孩智胜猛兽。但一个以“老虎外婆”的形象来演绎故事,而一个则以“狼外婆”的形象出现。这就是不同地域的自然生态不同而产生的差异;再如西方的“白雪公主型”和东方的“白鹅女型”都是表现受继母迫害的小女孩历经九死一生的磨难后,最终靠神灵的托庇而得到了幸福。然而,“白雪公主”的娇嫩、高雅和“白鹅女”的善良、纯朴又分别代表了东西方民族不同的理想追求;还有西方的“天鹅处女型”与东方“蛇郎型”、“田螺姑娘型”都是描写仙女与凡人的结合、离异,只是由于东西方民族不同的文化心
理因素,一个表现得比较浪漫一些,而另一个则表现得更为朴实含蓄一些;此外,像中国著名的“七兄弟型”,充分体现了东方民族提倡和睦团结,依靠集体的力量来战胜强敌;而西方则有勇敢的“小缝衣匠型”和“士兵型”,也是充分体现了西方民族的提倡依靠个人奋斗,赞美勇敢无畏精神品质的个性特点。的确,东西方相类似的童话类型还有很多,例如“灰姑娘型”、“三根金头发型”、“大拇指型”、“青蛙王子型”、“负心汉型”等等,这些形象类型东西方大体相似,但由于产生的文化背景和风俗习惯的差异,所以在童话形象上就有了细微的差别。比如王子变成了聪明英俊的英雄;公主变成了富家的女儿;和尚代替了牧师;圣母玛丽换成了幸运女神;助人的神通常换作了龙王等等。这些形象类型在细节特征上的变化,使东西方的童话类型保持了各自独特的民族风味。那么,是什么原因使传统童话形成了如此广泛的国际性相类似的童话类型呢?有人说是因为它们同出一语系(印度或阿拉伯语系),也有人说是出于人类处在相同社会发展的阶段上,所经历了某种共通的生产生活方式和社会心理而形成的。这当然可以解释一些童话类型的现象,但实际上还应当注意的是传统童话所形成和流传的共同的方式,无论东西方都是通过人们口头流传的方式一代一代加以修改完善,这种相同的说故事形式久而久之也就形成了许多特定的表现手法和人物塑造的套路,而人类社会某些共通的伦理道德观念也极易形成某些相类似的故事演绎套路,所以东西方童话类型的相似性是不足为奇的。此外,当然也不能忽视东西方文化交流对传统童话的互相渗透和影响。西域曾经是东方通往欧洲的大门,从历代所搜集的民间童话看,维吾尔族、蒙族、藏族等西部民间童话与西欧的传统童话最为接近,童话类型也有更多的共同之处。而同时,西域与内地的经济文化交流自然也不可避免地对民间口传的童话产生影响。这种互为渗透使民间童话的类型就更为接近和稳固。传统童话类型的演化是一种长期而缓慢的文化进程,除了数量的增加和故事情节的完善,几千年来几乎无根本性的变化。类型化的人物特征也就成为传统童话区别于现代童话的最显著的形式美学特征。
传统童话的类型化曾经是现代文学童话模仿的榜样,也是突破的参照体。19世纪西方童话所走过的道路证实了这一点,后来,风格化的现代童话形成的突破口就在于对童话人物形象塑造的革命,由类型化的模式向个性化塑造的发展。因此,传统童话类型化对现代童话的发展有
着非常重要的意义。此外,传统童话类型创作中所体现的积极的浪漫主义与现实主义相结合的精神本质也对现代童话的创作起着重要的影响作用。在对传统童话类型的分析时,我们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在表层叙述中,传统童话用大胆的幻想,以及大量的变形人物、动植物和自然现象,充分表现自己的浪漫主义的色彩。当然,最终它揭示的仍然是现实社会深层的文化心理结构。因此,大量用变形、幻想创作的传统童话充满了社会伦理、价值观念、世态炎凉的说教,充满了现实社会生活的气息。传统童话用自己幻想的翅膀创作出了一个个具有现实意义的形象类型,使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精神巧妙地揉和在一起。这一童话精神对现代童话创作影响极大,可以说现代童话基本上继承了传统童话的这种精神,只不过将自己的创作向更加的个性化和风格化的方向发展,而突破类型化对作家的约束。当然,后者的突破正是建立在前者伟大的贡献上的。
(节选自《现代童话美学》)
现代童话形象的美学特征及其存在方式
周晓波
给童话带来一场真正革命的是18、19世纪西方资本主义社会的迅速崛起,以及随之而形成的西方新文学思潮的强有力的冲击。伟大的童话作家安徒生以及与他同时代的其他一些作家,以他们天才的童话创作才能和卓越的艺术见解,终于冲破了传统童话类型的种种束缚,为现代童话形象个性化的塑造闯出了一条全新的道路。
童话由类型化向风格化转化是传统童话向文学童话创作过渡的关键。安徒生的整个童话创作非常鲜明地体现了两个时代童话不同的色彩。早期童话依安徒生自己说:“都是取材于幼时听过的老故事,不过是用我自己的态度写的罢了。”(《我的一生》)尽管安徒生在这些童话中融入了自己丰富的艺术想象,进行了许多的艺术加工,但传统童话类型化的色彩是根深蒂固的。例如:《大克劳斯和小克劳斯》显然属于“两兄弟型”;《拇指姑娘》则属“大拇指型”;《牧猪人》、《打火匣》则类似于“贫民与公主型”……传统童话的艺术素养陶冶了安徒生,使他迈出了走向童话世界的第一步,类型化人物的塑造也为他日后走向自由度更大的个性化童话人物的创造打下了坚实的基础。19世纪中叶,西方风起云涌的社会生活,使安徒生这个从底层生活中挣扎出来的人民的作家不能不视而不见。当他强烈地意识到传统童话类型已不足于表现丰富多彩的社会生活和内心情感时,那么他对传统童话的突
破已是必然的了。以对现实社会的深刻剖析和思考为创作宗旨,安徒生的童话迈入了现实主义创作的轨道,如果说《海的女儿》、《野天鹅》等作品尚含有传统童话的意蕴的话,那么后来的《丑小鸭》、《卖火柴的小女孩》、《柳树下的梦》等一系列作品就完全是不折不扣的现实主义童话了,反映了安徒生一生个人奋斗的艰难道路,以及那一时代下层人民的不幸命运。安徒生的童话也逐渐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艺术风格:优美抒情的笔调,淡淡的忧郁色彩,以及不动声色的讽刺幽默。当然最让人心动的是他所塑造的一系列性格鲜明、坚忍而坚毅的童话形象,已完全摆脱了传统童话人物类型化的束缚,童话创作也由此进入了一个崭新的创作境界。
在安徒生之后的19世纪其他一些作家也为童话进入现代文学童话的轨道作出了各自的贡献,如英国诗人王尔德以他的《快乐王子》等多篇童话力作为现代童话增添了无穷的光辉。他的童话深刻地触及时弊,塑造了“快乐王子”、“小矮人”(《西班牙公主的生日》)等令人难忘的童话形象,而且以他唯美主义的诗风奠定了他的童话风格。意大利作家科洛迪的《木偶奇遇记》、英国作家卡洛尔的《阿丽丝漫游奇境记》分别以出色的童话形象“匹诺曹”和“阿丽丝”的成功塑造而开创了大胆的夸张和离奇的幻想式的童话风格。总之,真正形成了作家自己的创作风格,才使童话有了一场伟大的变革——彻底摆脱传统童话类型化的束缚,而进入现代童话的创作进程。时代造就了一代作家,同时也促使了文学童话时代的来临。
现代童话的一大特征就是她的非常个性化的形象塑造,也就是遵循人物创作“典型化”的原则。这些童话形象丰富多彩,作家在特定的童话情境中去塑造每一个不同特点的童话人物,他们个性鲜明,不同于普通的、流俗的“那些个”或“那一群”,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作家对生活的认识、感悟与美学理想,有比较丰富的现实社会意义和个性意义。比如“丑小鸭”、“小矮人”、“匹诺曹”、“阿丽丝”……他们鲜明的个性化特征和丰富的社会学意义及美学理想都是十分突出的。此外,比较传统童话人物类型,现代童话人物显然更加地生活化,是现实丰富多彩的人物画廊的折射反映。尤其是20世纪以后的当代童话创作,这种生活化的特征就更为明显,它几乎是完全吸纳了小说塑造人物的方法,又融入了小说写实化的表现手法,加上其本身的幻想魅力,使童话人物的个性特征更趋细腻、丰富与独特。“小熊温尼·菩”、“长袜子皮皮”、
“小飞人卡尔松”、“玛丽·波平斯阿姨”、“蜘珠夏洛”等一批精采卓绝的当代童话形象的诞生,充分表明童话人物的塑造已完全纳入了小说化的个性人物创造的美学原则,而彻底摆脱了传统童话人物的类型化的束缚。
尽管从个体来看,童话采用的是小说刻划人物的方式,但童话人物之所以仍然不同于小说人物是由于其童话固有的特征,也就是童话人物刻划的方法可以千变万化,人物的性格类型可以千变万化,但童话基本的人物类型,即:常人体、拟人体和超人体这三大形象特征仍然不变。现代童话各种人物形象最终仍都可以归结到这三种基本类型中去,这就是童话人物的艺术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