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泊桑在小说《我的叔叔于勒》一文中对于勒的称呼安排是颇下了一番功夫的,精心设置了20个不同的称呼,有赞叹的,有斥骂的,有同情的,从而表达出不同人物不同时期对于勒不同的感情,揭示出文章的主旨。
过去,于勒是“全家的恐怖”,是因为他“糟蹋钱”,不仅“把自己应得的那一部分遗产吃得一干二净”,而且“还大大占用了我父亲应得的那一部分”,所以他被视为“坏蛋”、“流氓”、“无赖”。这固然与于勒本人品行不端有关,但若不是“还大大占用了我父亲应得的那一部分”,也许菲利普全家不会那样痛恨他,诅咒他,给了他那样的称呼,并把他“打发”到美洲去。后来因于勒的来信,菲利普一家人对他的称呼由“大贬”变成“大赞”:“全家唯一的希望”,这是因为他在信中说“赚了点钱”,“希望能够赔偿我父亲的损失”,而且表示“发了财”就回来,和我们“一起快活地过日子”,于是乎“分文不值”的于勒立刻成了大家心目中“正直的人,有良心的人”;母亲也极力称赞他是“好心的于勒”,“一个有办法的人”,如此称赞甜得发腻。菲利普一家人为什么有如此变化,其根本原因就是钱,金钱成了衡量人的价值、评价人是非的唯一标准。
菲利普全家在去哲尔赛岛旅行的游船上,巧遇已沦为穷水手的于勒。于是,这称呼又有了戏剧性的变化:菲利普向船长打听时用“那个人”、“这个家伙”。冷淡的称呼使人看出他对于勒毫无半点骨肉之情,同情之心。得到船长证实以后,菲利普脸色从“十分苍白”变成“煞白”,两眼从“跟寻常不一样”变成“呆直”,嗓子变音,陷入了惊恐和绝望,“神色张皇”,“神色很狼狈”,低声嘟哝着“出大乱子了”。何以会出“大乱子”呢?这意味着十年期盼的“金钱美梦”彻底破灭,拟定的上千种计划全部完蛋,这对于“金钱至上”的菲利普来说当然是“出大乱子”了。从后来的情节看,这一不幸的消息犹如晴天霹雳,炸得他丧失意识,不知所措,只会向老婆讨主意。他气得已经无话可说,只能用沉默来表示他内心的愤怒,所以他后来不愿再提到于勒,对于勒也就没任何称呼了。
而与此相反。母亲得知那“又老又脏,满脸皱纹”的穷水手就是于勒时,立刻“暴怒起来”,破口大骂。“好心的于勒”、“有办法的人”立刻成了“贼”,“那个讨饭的”。于勒此时虽穷,但他是在靠自己的劳动养活自己,并没有偷,并没有讨,何以成为“贼”、“讨饭的”?这带有侮辱性的称呼充分反映了克拉丽丝对没钱的于勒的失望、愤怒之情。听说“我”给了10个铜子的小费后,她说,“你简直是疯了”,表现了她的气急败坏;“给这个人,给这个流氓”,两个“给这个”的连续使用,表现了她对于勒愤恨难平、气愤难消的心理状态。要不是父亲指着女婿对她使个眼色,不知道母亲还会骂出什么样难听的话来。菲利普因愤恨而沉默,克拉丽丝因愤恨而大骂不止,一静一动,相得益彰,充分表现了菲利普夫妇自私、冷酷、唯利是图、金钱至上的心理。
“特快号”船长骂于勒为“法国老流氓”,并且也说不清于勒的姓究竟是“达尔芒司”,还是“达尔汪司”,“去年我在美洲碰到他,就把他带回祖国”,由此推测,于勒在这条船上生活了有一年的时间,但为什么船长却说不清于勒的姓呢?因为在这个金钱至上的社会里,人与人之间纯粹是金钱关系。于勒是个穷光蛋,船长根本不可能给他以同情和关心,所以说不清他的姓,在这样的社会里应是正常的。不光菲利普夫妇是金钱的奴隶,这个船长也是金钱的奴隶。作者巧借船长的话,把文章的主题深化为金钱至上的社会性、普遍性,这样一来主题就鲜明了许多,对当时社会的揭露就深刻了许多。
在这个金钱统治一切的社会里,我们也看到了一点人情味,这就是若瑟夫──一个涉世未深的孩子。他在心里默念道:“这是我的叔叔,父亲的弟弟,我的亲叔叔。”一个“亲”字,表明若瑟夫内心充满侄叔亲情。这句话中隐含着这样两层意思:一是他多么可怜啊,二是你们为什么不帮助他呢。于是,他没有得到父母的同意就给了于勒10个铜子的小费,从行动上表现了若瑟夫的善良、纯真。“我”的心理和动作描写,与菲利普夫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这个尚未受到腐蚀的孩子身上,寄寓了作者的希望和理想。
从整篇文章来看,称呼只是其中的细节之一。但这些称呼的设置匠心独运。称呼,使小说情节起伏,跌宕多姿;称呼,透露出菲利普夫妇及船长等人龌龊的内心世界,反映出社会的世态炎凉;称呼,亦能体现作者的希望和理想,显示文章的主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