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翎

赵丽宏

⑴三枝长长的孔雀翎，插在那只白瓷大肚花瓶里。孔雀翎真像是极精致的工艺品，细而柔软的羽毛整齐潇洒地沿着翎骨向两边分开，翎骨越往上越细，沿翎骨向上互生的羽毛却依然细密柔长，到翎骨顶端，两边的羽毛便汇合成一个椭圆。这色彩奇丽的椭圆很像一只大睁着的眼睛，神秘的目光人世间罕见。三枝孔雀翎上，便有三只大睁着的眼睛一刻不停地盯着我。

⑵孔雀翎之所以被世人以为美，大概主要就是因为这个色彩奇丽的椭圆。可是当这椭圆在我的目光里成为眼睛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不知不觉笼罩了我。这眼睛，决不是孔雀的眼睛，也不是人的眼睛，是什么的眼睛，我说不清楚。这眼睛里流露出的目光，是惊诧，是平静，是欢乐，是悲哀，我也说不清楚。你想，屋里老有那么三只不知为何物的大眼睛用神秘的目光盯着你，你会感觉如何？我有时被它们看得心里发毛，于是便将目光转向别处，这时，眼前就闪出了一双小小的、狡黠的人眼睛……

⑶这是一个乡下来的中年女人，她站在一条僻静的马路边上，小小的眼睛骨碌骨碌转着，追随来往的行人。人人都忍不住要看她一眼，因为她手里捧着一大把漂亮的孔雀翎，城市里难得见到这些珍贵的羽毛。行人们把她围住了，有人开始和她讨价还价。有一个中学生模样的少年，不停地向她提问，他们的对话引起我的兴趣：

“这是真正的孔雀毛？”

⑷“那还有骗人的，货真价实的孔雀毛！”

⑸“是从活的孔雀身上拔下来的？”

⑹“当然。”

⑺“你们把孔雀毛都拔光了，孔雀还能活吗？”

⑻“…………”

⑼卖孔雀毛的女人被少年问住了。不过她只狼狈了一二秒钟，马上镇静下来，乌黑的小眼珠一转，就理直气壮地又有了下文：

“不会死，怎么会死！孔雀每年要褪毛，这些翎毛全是自己落下来的。”

⑽少年愣了一愣，他从女人手里抽出一枝孔雀翎，仔仔细细观察了半天，表情极其严肃。显然，他并不相信女人的回答。

⑾“哦，可怜的孔雀，拔光了毛，还算什么孔雀！”

⑿人们忙着挑孔雀翎，忙着付钱，谁也不再理会少年的自言自语。中年女人斜了少年几眼，用鼻子哼了一声，脸上露出不屑一顾的微笑，俨然是胜利者的表情。

。

⒂谁想到从此以后会有三只奇怪的大眼睛时时盯住我呢！在那些含义不明的凝视中，我想起了那个女人，想起了那个少年，想起了他们的对话，从而也幻想出很多揪心的画面：

翩翩作舞的孔雀们突然落进猎人的网罗……

一双双青筋毕露的手飞快地拔着孔雀翎，被缚的孔雀绝望地挣扎，被掠夺了的毛孔里淌着鲜血……

光秃秃的孔雀在寒风中颤抖……

⒃“拔光了毛，还算什么孔雀！”少年的声音不时在我耳畔回响。

⒄可怜的孔雀！这些漂亮的羽翎，本是雄性的象征，它们曾被用来向异性求爱，向异类示威，雄孔雀们的所有的快乐、尊严和骄傲，都凝结在这些羽翎中。拔去羽翎，对孔雀们是何等的残酷……

⒅尽管被三只大眼睛盯着难受，我却始终没有将孔雀翎从大肚白瓷瓶中抽出。我想，那些以获取孔雀翎为营生的人之所以兴致勃勃不辞辛劳，是因为他们知道城市里有很多追求风雅的人士会欢迎这些羽毛，鄙人便是其中之一。想到这里，自己似乎也成了同谋。

　 ⒆也许可以把这三只眼睛看成夸张了的孔雀的眼睛，那神秘的目光里流出的是愤怒还是嘲讽，我无法说清楚。

（选自《青年博览》2009年第1期）

【导读】

文章由三枝孔雀翎色彩奇丽的椭圆图案生发联想——“三只大睁着的眼睛”给“我”异样的感觉，进而叙述乡下中年女人兜售孔雀翎的场景，刻画了她的贪利、狡黠的形象特点；通过中学生模样的少年与“我”及其他顾客对孔雀翎的不同态度的对比描写，表达了对追求风雅而伤害无辜动物的行经的批判，对知自我行不一的表现的反思。

【思考题】

1． 细读文章第⒀⒁自然段，指出其所运用的表现手法，并简析这样写的好处。

答：

2．简要概括文中少年和乡下来的中年女人的形象特点。

答：

3．细读文章结尾段，联系全文，谈谈你对“那神秘的目光里流出的是愤怒还是嘲讽，我无法说清楚”这一句含义的理解。

答：

【参考答案】

1． 〖解析：从两个自然段中所写人物对买卖孔雀翎的态度可见这里是运用了对比手法，分析时应

指明“少年”与“我”的具体态度倾向，并联系全文主旨说明这样写的目的。〗对比。把“我”的犹豫、贪恋（孔雀翎的美）与少年的果决、正义的举止态度作了比照，这样写褒贬分明，有利于揭示文章的主旨，唤起人们保护动物的意识。

2．〖解析：概括文中人物的形象特点，应从文本中人物的肖像、语言、动作、心理、细节等方面的具体描写来进行。〗①少年：率直，坦然，真诚，好奇，有爱心（或有怜悯之心、有正义感）；②乡下来的中年女人：狡黠，贪利，残忍，虚伪，善变。

3．〖解析：理解文中关键语句的含义，应从该句所在的文章结构中的具体位置，该句与文章主旨的关系，该句所用的修辞手法或表达方式等方面入手分析。〗文章开头，作者把孔雀翎上色彩绚丽的椭圆想象成盯视“我”的眼睛；然后引出乡下来的中年女人兜售孔雀翎，少年追问孔雀翎的来历，中年女人的欲盖弥彰的掩饰等情节的叙述，从而揭示了“三只大眼睛”盯视之下“我”内心波动与思想斗争的过程；结尾进而将三只眼睛想象成孔雀的眼睛，剖析其“神秘目光”的含义：既有对惟利是图而肆意残忍伤害动物的行经的愤怒抨击，也有对追求风雅而罔顾“美”的表象之后的无辜受辱的生灵的人士的批评，也有对自己知与行的不一致的反省（或对自我虚伪一面的批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