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意外地接到山东画报出版社吴兵主任寄来的一本刊物,这本刊物在我是首次读到,它的刊名平实,叫《老照片》,内容却充实得出奇,从人文地理到“文革”沧桑,甚至袁世凯1909年隐居河南的“洹上渔翁图”都有,这本刊物实际上是一部浓缩了的中国近当代史册,可读、好读,且耐读,同时印制精良,是一本有品位、可收藏的好刊物。
在“约稿函”上,有一段话,大意是“照片为20年以上的,历史人物、旧闻新识、社会变迁、个人感怀及有意思的人生片断”都可以,我记住了“20年”这一硬件标准,便翻检自己的旧影集,还真找出来两张有趣味的照片来。
一张照片是我坐在草地上大吃荔枝,肩挎望远镜,脸上是疲惫不堪的苦笑;
一张照片是全副武装的边防战士坐在翻倒的界碑上,他目光中是坚毅和无畏。
这两张照片摄于1976年6月12日,地点在云南文山州马关县的都龙边防连所辖的一处边境线。当时我以炮兵排长的身份投入文学创作,奉命到边境一带采访几位复员军人的事迹,我和一位伙伴李方(现任北京大学法律系教授)在哀牢山的苦聪山寨、瑶族、依族、哈尼族村庄四处转悠,金平、河口走完,再走文山,把滇南美美地踏勘一个够,凭一张军人身份证,又叫“军人通行证”,逢村住村,遇寨进寨,称得上是壮游边地。
由于解放军的特殊身份,我们的大本营当然以哨所为主,哨所驻军为地方部队,我的部队为野战军,若论战斗力,野战军更强些,但双方都很互为敬重,每到一地,我这位炮排长,都受到边防哨所战友的欢迎。这两张照片显示的是我与两位边防军班长的辣子寨之旅。
那一天我们早晨八点从连队出发“看界”,这是边防军人的特殊用语,查看边界的简称。目标在中越边界战前哨排,即辣子寨。出发时顶着浓雾和稀疏的小雨,山路滑得像一面泼了豆油的镜子,照片上的普班长,一位哈尼族战士走在前面,折一根竹枝左右击打,目的是击落草上的晨露,可是我们的鞋很快润湿了,裤子也沾了露水,膝盖以下又潮又重,然而你又不能把裤腿卷起来,因为山茅草的边缘很锋利,会把腿肚子割得惨不忍睹。
我记得我们先走过一个叫“五口洞”的依族寨子,大群的狗凶猛地扑过来,又潮水般退下,你越镇定,狗们越胆怯,真想咬人的狗,不叫!继而又走过一个叫“娃娃洞”的村子,村子依山而建,山壁上还真的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洞。普班长很内行地告诉我,原来这个村子不叫“娃娃洞”,后来来了一个法国人找矿,从这洞中挖走了一个铜娃娃,从此就叫了“娃娃洞”。
敢情这村名的变迁中还有着殖民主义者的掠夺记载。
由于雨水把山路浇得油一般滑,我们决定不再忠实于原路,而是选定山脚下的目标直冲而下,逢坡跳坡,遇坎过坎,从茅草丛和包谷地里纵跳前进、茅草地坚硬,包谷地稀软,软硬兼施中,普班长告诉我,说我们节约了一个小时的路程。
在一个名叫“下田房”的较大的寨子里,见到了边境检查站与文山州外事办的几位同志,沾他们的光,饱餐了一顿极美味的面条,一位小伙子听说我是文学爱好者,大有一见如故的味道,非让我听他一篇正在构思中的反特小说,吃了人家的面条,不好驳主人的面子,便一脸严肃地聆听完小伙子的故事,似懂非懂地提了几点意见,马上告别,向七号界碑处攀登。到达时,正是中午一点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