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的现代人,无不叹闲暇不易得,于是也格外怀念当年农村社会的悠闲岁月。我学习英文时,读到一篇好文章,题目叫做“puttering”,照字面解释是漫无目的地摸摸这样,碰碰那样,让时间闲闲地溜走,心也闲闲地一无挂碍。
我觉得这位作者,对闲适情操的体认,颇近乎我国诗人陶渊明。陶靖节的东篱采菊,正是一种“漫无目的”的闲散动作,南山“悠然”地出现在他面前,他又何曾用力去看。所以他才能“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顺应自然,享尽田园之乐。
现在人活着似乎只为抢时间,可是把时间抢下来又何曾好好地过呢?我好怀念小时候在家乡的闲荡日子,漫步在田埂上,自然而然会让路给吃草的黄牛。走在高低不平的卵石大街上,一路都有人笑眯眯地喊我的乳名。那时的人情是多么温暖,天地是多么辽阔,时间是多么富裕啊。记得那时全个村庄,只有我家老屋大堂正中挂有一口自鸣钟,而钟摆常常是停止摆动的,即使有时发出的嗒嗒之音,指针所指的时间,和长工们的作息毫无关系。他们只看日头的高低,听公鸡的啼声,就知道是什么时辰。在忙月里,他们胼手胝足,却是口哼小调,面带笑容。闲月里,他们嚼着自己种的花生和胡豆,下象棋、钓鱼,也是口哼着小调,面带笑容。他们从来没有和时间赛过跑,可是从日出到日落,他们都在工作中,他们也都在游息中。
至于像前文所引述那样puttering的情趣,我的外公,我的母亲,就十足地在时时享受着。我外公有一只八宝箱,是他自己用洋油箱装钉而成的,我每回掏时都发现添了些新东西——他自己用竹节做的烟嘴,文旦皮晒干做成的碗,干佛手,我玩厌了的地螺陀。三炮台香烟罐里各色各样的香烟招牌纸、邮票。此外就是父亲送他的白玉烟嘴,绿玉班指,杭州舒连记的檀香骨折扇。这些都是我百玩不厌的。至于母亲的八宝箱,乃是一只竹编的针线盒,那更耐人翻弄了。盒子分上中下三格,上格是五彩丝线、纸花、绣了一半的鞋面、剪刀、顶针等等,中格是《花名宝卷》、她手抄的《心经大悲咒》。最下一格藏着一个像红柿子似的朱砂圆盒。里面是我小时候挂的长命百岁金锁片,母亲的旧珠花、银耳环、银手镯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