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迁在《史记·太史公自序》中说:“昔西伯拘里,演《周易》;孔子厄陈蔡,作《春秋》;孙子膑脚,而论《兵法》;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抵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
英国记者、文学家格林(《丑陋的美国人》的作者)在回答法国巴黎《解放报》的提问“你为什么写作”时说:“这个问题根本没有必要。我长了一个疮,熟了,我就把它挤掉。写东西就是这么回事。”
可见,作家心里有了苦痛、有了怨恨,等到时机成熟了,把它写出来,就成了文章。也就是说,文学创作就是作家心里痛苦感受的形象化。
韩愈入仕初期,多次向当朝宰相写信求擢用,“而志不得通”;且“足三及门,而阍人辞焉”。不得已才先后依附于董晋、张建封幕下。怀才不遇,长期得不到朝庭重用而形成“怨气”。这种“怨气”郁积于心中,就形象化为千里马,把它写出来,就成为千古绝唱──《马说》。
那么,韩愈在《马说》中究竟发泄的有哪些“怨气”呢?
首先是怨时代──“伯乐不常有”。恨自己出生的时代是一个“伯乐不常有”的时代,自己未能得遇“伯乐”。所以他一开始说:“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其实就是在报怨他所处的时代是一个“伯乐”太少甚至没有“伯乐”的时代。即使像他这样的“千里马”也只能遭此厄运:“祇辱于奴隶人之手,骈死于槽枥之间,不以千里称也。”
其次是怨主人──“不知马”。恨主人(“食马者”)不但无知,“策之不以其道,食之不能尽其材,鸣之而不能通其意。”而且他还骄横、武断地“执策而临之”,并且大言不惭地说:“天下无马!”面对这样无知、无耻的主人,你纵然有“千里之能”,又拿他有什么办法呢?只有深深的怨恨而已。
最后是怨自己──“不遇时”、“志不得通”。恨自己出生在“伯乐不常有”的时代,遇到的又是“不知马”的主人。自己虽然满腹经纶,却得不到朝庭的重用。自己不但没有得到重用,反而受到不公平的对待,就连普通人的待遇都得不到。才能被埋没,抱负无法施展。导致他这匹“千里马”──“食不饱,力不足,才美不外见,且欲与常马等不可得”。更可恶的是主人(“食马者”)不但在生活上对你(“千里马”)进行虐待、摧残,而且在人格上对你进行歧视、抵毁。这怎么不让作者怨恨呢?!
如此众多的“怨气”长期郁积于胸,就像沸腾的活火山,已到了该喷发的时候了。那么,作者又是怎样在文中发泄这些“怨气”的呢?
首先是用五个“也”表达“怨气”。“故辱于……不以千里称也”:这个“也”,不仅包涵作者对“伯乐不常有”的时代的怨恨,而且还包涵了作者对“辱于奴隶人之手”的千里马的深深痛惜之情。
“食马者不知其能千里而食也”:这个“也”是对“食马者”的无知表示不满和“食马者”对“千里马”的虐待表示强烈抗议。
“是马也”:这个“也”则是对千里马的不幸遭遇表示深深的同情和长长的叹息。
“……安求其能千里也”:这个“也”是运用了反问的修辞手法,不仅语气十分强烈,而且将作者对“食马者”的愤怒谴责之情推向了顶峰。
“其真不知马也”这个“也”表示的是强烈的感叹语气,作者对如此的昏暗的世道、对这样无知的“食马者”的种种怨恨和对遭到如此不幸的千里马的无限同情都浓缩到这一个“也”上了。
这五个“也”所表达的情感不同,朗读时的语气也不一样,但它们所表达的都是作者心中的“怨气”。
其次是用十一个“不”发泄“怨气”。由于作者一开始就十分怨恨地指出在这个世上“伯乐不常有”,导致千里马得不到应有的重视,“不以千里称也。”在这样的大气候下,千里马遇到的主人(食马者)当然就“不知马”了。千里马遭到虐待就不可能避免了:“食不饱,力不足,才美不外见,且欲与常马等不可得”。最后更以“不以”、“不能”来痛斥“食马者”的无知。此时,作者对“食马者”的怨恨之情已如火山爆发,势不可挡,不得不一吐为快:“其真无马邪?其真不知马也!”
最后是用两个排比、一个反问、一个设问加强“怨气”。两个排比是:“食不饱,力不足,才美不外见,且欲与常马等不可得”,“策之不以其道,食之不能尽其材,鸣之而不能通其意”。这两个排比,不仅仅是将“食马者”的不识千里马、虐待千里马的种种凶狠手段表现出来了,而且还将“食马者”的自以为能识千里马的洋洋得意、骄傲自满、蛮横无理的丑态勾画了出来了。作者对这样愚蠢、荒唐的“食马者”所下的结论──“天下无马”是何等的愤怒和憎恨,批判、谴责之情已溢于言表。所以才会有“安求其能千里也?”和“其真无马邪?其真不知马也。”的反问和设问分别紧跟在它们的后面,来进一步加强语气,增强气势,使作者对“食马者”的痛恨之情和对千里马的同情之心得到了淋漓尽致地发挥。种种“怨气”都得到了痛快地发泄,不仅作者写起来十分解恨,而且读者读起来也非常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