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极的某一天,收到朋友的电子邮件,说我的一本书在国内评上了好几个奖项,但在祝贺之余,他却颇为忧虑,觉得现在中国的科普队伍人数太少,且有老化之虞,所以奖项比较集中,出了一些得奖专业户。而且,使他更加担心的是,就在这支本来就很有限的队伍里,还有一些不甚协调的因素,既有历史的矛盾,又有认识上的分歧,似乎难以调和,这对科普事业是极为不利的。慨叹之余,他真心希望,中国的科普界也能和为贵,特别应该爱护那些愿意投身这项事业的年轻人,这样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看了他的感慨,心情惴惴,自己也开始忧虑起来,又想起了走过的路。我之进入科普这一行,完全是意料之外,误入歧途。为了介绍南极和北极,我写了一些文章,出了几本书,有人说这就是科普,还有人说这是高级科普。我当时一听,大感惊奇,没有想到自己已经跻身入科普的队伍里。然而,“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也就只好“既来之,则安之”,硬着头皮写下去。
写了几年科普之后,又开始见异思迁,渐渐感到不太满足,觉得以前所说的,都是过去的事,能不能把未来可能的发展趋势告诉大家呢,于是又琢磨起科幻来,真是“这山望着那山高,到了那山又后悔了”。一开始写科幻,又“老革命遇到了新问题”。
写科学普及的东西,必须翻阅文件,查阅资料,核对事实,不能胡编乱造。但是,写科幻则就自由得多,可以充分发挥自己的想象力。但是,这并不是说,写科幻就可以胡编乱诌,比写科普容易,其实恰恰相反。幻想人皆有之,孩子们尤其如此,但那不是科幻。所谓的“科幻”,必须在科学基础上去幻,而不是毫无根据地想入非非。于是有人会问,像《西游记》和《封神演义》算不算科幻呢?我觉得可能还算不上,尽管孙悟空会翻筋斗,我们现在可以坐飞机;哪吒有风火轮,我们现在有摩托车。然而,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这些故事大概都是凭空想象出来的,还谈不上有什么科学依据。
言至于此,又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科幻是一种超前思维,这也是人和动物的区别之一。人类可以预测未来,动物却得过且过。当然,动物也有简单的思维,但却不大关心明天会发生什么事,至于子孙后代的命运,就更不在考虑之列。人类却恰恰相反,不仅有着良好的记忆力,因而背上了沉重的历史包袱,而且还有强烈的好奇心,总想知道将来会是个什么样子。这就是为什么算命先生总是大行其道,成为一种历史悠久且经久不衰的职业。然而,随着科学技术的飞速发展,算命先生的地盘是越来越小了,代之而起的则是科学上的“未来学”。虽然算命先生和未来学家都有预言失败的时候,但未来学家根据的是科学事实,这叫做“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而算命先生却完全是信口开河,他们的失败是命中注定的。这就是未来学(科学)与宿命论(迷信)的根本区别。
那么,思维可以超前,有没有滞后呢?当然有的,思维源于实践,因而往往滞后于实践。例如,冷战已经结束了,但冷战思维在一些人的头脑里却还根深蒂固,他们总想寻找对手,四处树敌,制造事端,从中渔利。同样的,文化大革命早就过去了,但文革思维在一些人的头脑里却还依然如故,他们怀疑一切,否定一切,以极左面貌出现,以大批判开路,这也不对,那也不是,唯有自己一贯正确,俨然以真理化身自居,对于不同意见者,动辄扣上一串带有政治标签的大帽子。
“树欲静而风不止”。我躲进北极孤零零的小木屋,本想图个清闲,写点东西,但滞后的思维,却常常把自己拉回到过去的岁月里。记得,在那史无前例的年代里,那些“一贯正确”的人们常常自我标榜曰:“虽然鹰有时候飞得比鸡还低,但鸡却永远也不会飞得比鹰高。”但是,实际上,这话显然是错的,因为,就在鹰飞得比鸡低的那一时刻,鸡就飞得比鹰高。况且,那些自比为鹰者,也许只不过是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