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中最先出场的是明太太,老舍先用了三段文字对其进行静态分析与描摹,将她置于一个“坐标”之中,立刻就使她的形象初步“立”了起来:“她一切听从丈夫,其次就是听从儿女;此外,她比一切人都高明。
”个性既已确立,老舍马上将她置于事件当中;而在“葡萄事件”中,明太太最出色的表现就在她的语言上,寥寥几句,句句带着居高临下的蛮不讲理,市侩兼泼妇的气息扑面而来:
“是吗?”明太太的音调是音乐的,“小孩们都爱葡萄,好玩。我并不许他们吃,拿着玩。”
“我说的也是你们的葡萄呀,酸的;我只许他们拿着玩。你们的葡萄泄气,才结那么一点!”
“偷了你们的,是不是?你们顶好搬家呀,别在这儿住哇。我们的孩子就是爱拿葡萄玩。”
而明太太的言谈举止以及“心眼”,同明先生密切相关。明先生属于老舍作品中最令人厌恶的“西崽”化的市侩形象系列,他们通常恶俗、恶毒、虚伪,而且自我感觉极好。对这类人物,老舍常常施以漫画式的描绘和辛辣的嘲讽。小说中的明先生,自视为圣人,很“高傲”,连头都“抬得很高”,因为“高傲”,甚至“不愿意高声的打太太”。在“葡萄事件”中他没有现身,然而推动明太太冲锋陷阵的“原动力”,其实却是他身体里的“黑点”。正是这个“黑点”,使得明太太格外强调杨家葡萄的“酸”,而把一个“像杨太太那样的女人”给“窝回去”。这里确乎有种“人类的普遍性”。
“葡萄事件”引发了“信件事件”,这使杨先生这个“最新式的中国人”的面貌逐渐清晰。写杨先生,主要是写他在“信件事件”不同发展阶段的心理变化。最初,杨先生写了一封文明交涉的信,“想像到明先生见了信,受了感动,亲自来道歉……”但明太太的拒收使“信件事件”的进展似乎无以为继,杨先生无奈地“甚至于想到和明先生在街上打一通儿架”;好在紧接着又来了一封送错的信,推动故事有张有弛地继续着。正是这第二封信,使小说中杨先生的心理产生了数番的跌宕起伏,非常有意思:“他忽然想到扣下这封信,可是马上觉得那不是好人应干的事。”等老妈子把明太太再次拒收的信拿回来之后,他“倒为了难”,“想来想去”,才决定贴上二分邮票把信寄出。第二天下午听到明太太挨打,杨先生“忽然想起那封信,也许那是封重要的信”,“这么一想,他非常的不安。他想打开信看看,又没那个勇气。不看,又怪憋闷得慌,他连晚饭也没吃好”。不安与思考的结果,终于“使他觉出自己的优越,明先生只是个会抓几个钱的混蛋”,并且再次想到把信扣下以报复“混蛋”。最后,杨先生“很得意的把两封信一齐发了。他想像着明先生看看那封客气的信必定悔悟过来,而佩服杨先生的人格与手笔”。由杨先生的心理变化,我们可以知道,这个表面上“最新式”的中国人,骨子里其实还是一个旧式的读书人,只不过加上了一点现代小市民的自以为是和一点“精神胜利”。
在杨先生那里,“信件事件”似乎得到了圆满的解决。但在明先生那里,还要继续折腾。没拿到信之前,他“不放心”“难堪”,因此命令孩子们踩坏杨家的花草;拿到信后,虽然放了心,但激起的心理是“更讨厌那个穷酸”“冲这份讨厌也该把他的花草都踏平了”。
最后的“踏花事件”中杨先生“野蛮的血”终于战胜了他的“文明”和“礼貌”,当初想找明先生打一架的念头付诸了扔砖头的实际行动,并通过这种“以暴易暴”的方式,意想不到地换来了太平,“世界上仿佛很平安,人类似乎有了相互的了解”。
这样一个结尾,是上述人与事配合进展的结果,但仍然带着点出乎意料的夸张。尤其是明先生的思想转变,略显得有点生硬;不过,这一“野蛮的胜利”正是老舍所想表达的思考。从情节发展的过程中,我们看到,虽然两对夫妇是被两桩事情联系在了一起,但他们之间却是不能沟通的,不存在相互的了解。明先生和杨先生各自猜测着对方,感觉着自己的优越:明先生以杨先生为“穷酸”,杨先生则以明先生为“混蛋”。这些东西由老舍从全知全能的叙述角度写来,让读者觉得分外可笑,同时也很可悲。为打破人们之间的这种隔膜,小说借杨先生的手,砸碎了所谓的“文明”。杨先生砸了明先生家的玻璃,“只觉得这么做痛快,舒服,光荣。他似乎忽然由文明人变成野蛮人,觉出自己的力量与胆气,像赤裸裸的洗澡时那样舒服,无拘无束的领略着一点新的生活味道。他觉得年轻,热烈,自由,勇敢”。———文明/野蛮,成了小说中蕴涵的更深刻的主题。
对“老大中国”那个优雅然而日渐贫弱的“文明”,老舍一贯抱着一种反思的态度。在老舍看来,为这个文明注入血性和“野蛮”,就是为垂死的文明注入生命力。他的其他作品,如《二马》《四世同堂》等,也不同程度地体现了这种思考。我们再进一步扩展,其实,在20世纪三四十年代,其他的作家也有类似的表述。如沈从文的小说,在批判城市文明的同时,标举湘西社会充满原始活力的人性力量;曹禺的话剧,始终受着一种“蛮性的遗留”的吸引,尤其在《北京人》中,他赞美、呼唤原始“北京人”的野蛮。由此看来,《邻居们》不仅是一出世态小喜剧,它还关系到一个文化大问题。
老舍(1899年~1966年),京派代表,享年67岁,原名舒庆春,字舍予,满族,北京人,中国现代小说家、戏剧家、著名作家,因作品很多,获得“人民艺术家”称号。曾任小学校长、中学教员、大学教授。
笔名有“舍予”、“老舍”。曾经担任山东大学等名校教授。作品收在《老舍文集》里。一生主要作品有:《骆驼祥子》《四世同堂》话剧:《龙须沟》《茶馆》等。1899年2月3日出生在北京西城小羊圈胡同(现名小杨家胡同),一个满族城市贫民家庭。现代著名作家、杰出的语言大师,被誉为“人民艺术家”。满族正红旗人,父亲是一名满族的护军,阵亡在八国联军攻打北京城的巷战中,老舍这一笔名最初在小说《老张的哲学》中使用,其它笔名还有舍予、絜青、絜予、非我、鸿来等。
1913年考入北京师范学校。1918年毕业于北京师范学校,担任过小学校长、郊外北区劝学员等职。五四新文化运动掀起的民主、科学、个性解放的思潮,把他从“兢兢业业办小学,恭恭顺顺地侍奉老母,规规矩矩地结婚生子”的人生信条中惊醒;文学革命的勃兴,又使他“醉心新文艺”,由此开始生命和事业的新起点。1922年任南开中学国文教员。同年发表了第一篇短篇小说《小铃儿》。1924年赴英国,任伦敦大学东方学院中文讲师。教学之余,读了大量外国文学作品,并正式开始创作生涯。陆续发表《老张的哲学》、《赵子曰》和《二马》三部描写市民生活的讽刺长篇小说。自1925年起,陆续写了3部长篇小说:《老张的哲学》对乌烟瘴气的教育界做了生动的揭露;《赵子曰》的鞭挞锋芒指向以新派自诩其实醉生梦死的青年学生;《二马》的主人公是旅居英国的北京人,讽刺的仍是在封建的小生产的社会土壤里培植出来的“出窝儿老”的畸形心态——都以清脆的北京口语,俏皮的幽默笔墨,渲染北京的民俗风情,通过闭塞守旧、苟且偷安的民族心理的剖析,申述对于祖国命运的忧虑,显示出与众不同的艺术个性和思想视角。3部作品陆续在《小说月报》上连载后,引起文坛的注目。1926年老舍加入文学研究会。1929年夏,绕道欧、亚回国。在新加坡逗留期间,为当地高涨的民族解放要求所鼓舞,创作反映被压迫民族觉醒的中篇童话《小坡的生日》。1930年回到祖国,任济南齐鲁大学文学院副教授,并编辑《齐鲁月刊》。
《骆驼祥子》是以北平(今北京)一个人力车夫祥子的行踪为线索,向人们展示军阀混战、黑暗统治下的北京底层贫苦市民生活于痛苦深渊中的图景。从祥子力图通过个人奋斗摆脱悲惨生活命运,最后失败以至于坠落的故事,告诫人们,城市贫农要翻身做主人,单靠个人奋斗是不行的。《骆驼祥子》问世,被译成十几国文字,产生较大影响,使世界人惊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