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笔乎,败笔乎?──也读《智取生辰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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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志押送金银担,吴用智取生辰纲”,《水浒传》的第十五回历来为评点家们称道,人人都说吴用等人的计策如何高妙,如何周详,使得杨志有力使不出,白白丢了这金珠宝贝,只落的个凄凄惶惶逃往二龙山落草。历代评点家们称颂吴用充分利用了这“天时”、“地利”、“人和”的优势,倒仿佛吴用等人的计策天衣无缝。但真的是这样吗?本人却对文中的几处有种种疑惑。

妙笔乎,败笔乎?──也读《智取生辰纲》

1、疑惑一:丢三落四?

白日鼠白胜乔装成卖酒小贩,这正是杨志等人上当的缘由之一。而当众好汉买酒之时,他却没瓢。

“那挑酒的汉子便道:“卖一桶与你不争,只是被他们说的不好──又没碗瓢舀吃。”那七人道:“你这汉子忒认真!便说了一声,打甚么要紧?我们自有瓢在这里。”只见两个客人去车子前取出两个椰瓢来,一个捧出一大捧枣子来。”

历代评点家把此处看成是一个高妙之处,因为这瓢是那些“贩枣子的客人”的,才使得众人不会怀疑有什么机关奥妙,更笃实了那众军汉的饮酒之心。但是,为什么白胜这个卖酒的人居然不带瓢呢?

推测理由:

⑴白胜这酒是成桶卖的,卖给村里的酒店的;

⑵是贩到村里的,村民自家当然有瓢。

但还是不能使人释疑,因为有两个疑点:

⑴为什么是在赤日炎炎的中午挑去卖,而非早晚这样凉爽的时候?

⑵是卖给酒店里的还是散装卖给村民的?这样就不需要瓢了吗?

如果是卖给酒店的,那倒可以解释为什么不带瓢。但为什么要赶在这最热的时候挑去,而不是在清凉的早上就送去,免得上午没有足够的酒水卖?也许有人解释说这酒刚刚酿好,而且“我”勤劳不怕天热。但如果真的是卖给酒店的话,又怎么可以中途改卖给别人?那岂不是坏了自家的信用?文中白胜没有多赚几文钱的要求,可见这酒没有被别人预订下。

如果是散装卖给村民,就可以解释为什么中午太阳最大的时候来卖。村民都刚从地里回来,正需要来口酒解解口渴嘛!而且村民自家有瓢。但那村民自家的瓢有大有小,又怎能作为量具?难道不管舀多舀少都一个价钱?这显然太不合理。犹记得在八十年代中国市场经济尚不发达的时代,常有一些个体商贩走街过巷,挑着木桶、敲着梆子来卖白酒或酱油醋。那些货郎可都是带着漏斗和木杯(上面有长长的木柄),那竹筒模样的木杯上可都是刻好了刻度以便算帐的,那杯子的模样和化学实验室里的烧杯也差相仿佛了。

所以白日鼠白胜这个卖酒的偏赶中午最热时候卖酒,又偏偏不带瓢,不能不使人大为疑惑,产生出种种遐想,而杨志等人如果想到这一条,那吴用的这个设计岂不是“画蛇添足”?

2、疑惑二:胆大包天?

“正在松树边闹动争说,只见对面松林里那伙贩枣子的客人提着朴刀走出来问道:“你们做甚么闹?”那挑酒的汉子道:“我自挑这个酒过冈子村里卖,热了在此歇凉。他众人要问我买些吃,我又不曾卖与他,这个客官道我酒里有甚么蒙汗药,你道好笑么?说出这般话来!”那七个客人说道:“呸!我只道有歹人出来。原来是如此。说一声也不打紧。我们正想酒来解渴,既是他疑心,且卖一桶与我们吃。”

早在前文这些商人已经交代过“我等弟兄七人是濠州人,贩枣子上东京去;路途打从这里经过,听得多人说这里黄泥冈上时常有贼打劫客商”,可见这些“贩枣子的客人”不是不知道路途艰险,盗贼横行,也在前文里见到杨志就“阿也”都跳起来喝问杨志是否是贼人,足见警惕性之高,防范之严!偏此时一群人在那里吵吵嚷嚷,吵闹的内容是酒水里有蒙汗药,那七人却毫不放在心上,毫无怀疑之心,拿来便是痛饮,是何道理?这七人的表现前后大相径庭,此时可说是胆子大得令人刮目相看了!道理无它,同伙而已。此处不可不说吴用等人操之过急,败露痕迹。

3、疑惑三:热心过度?

“杨志道:“既然老都管说了,教这厮们买吃了,便起身。”

众军健听这话,凑了五贯足钱,来买酒吃。

那卖酒的汉子道:“不卖了!不卖了!这酒里有蒙汗药在里头!”

众军陪着笑,说道:“大哥,直得便还言语?”

那汉道:“不卖了!休缠!”

这贩枣子的客人劝道:“你这个鸟汉子!他也说得差了,你也忒认真,连累我们也吃你说了几声。须不关他众人之事,胡乱卖与他众人吃些。”

那汉道:“没事讨别人疑心做甚么?”这贩枣子客人把那卖酒的汉子推开一边,只顾将这桶酒提与众军去吃。

那军汉开了桶盖,无甚舀吃,陪个小心,问客人借这椰瓢用一用。

众客人道:“就送这几个枣子与你们过酒。”

众军谢道:“甚么道理!”

客人道:“休要相谢。都一般客人。何争在这百十个枣子上?”

那白胜欲擒故纵,本是不错,骗得众人死心塌地,只是做作之余,却不好收场,所以便要七人帮忙。只是这七人也太热心了,人家的争斗关他们什么事?却这样积极。不仅要“劝”解众人,还把那卖酒的汉子“推”开一边,还要将这桶酒“提”与众军去吃,“借”给椰瓢,末了还要再白“送”百十个枣子与这些陌路之人。连众军都要惊讶:“甚么道理!”真让人感慨古人的“古道热肠”是大大胜过今人了!原因无它,请君入彀而已,而这种热心过度的表现,却让后人遗憾众好汉毕竟不是专业演员,还需要“进修学习”。

4、让人奇怪的是吴用这个“智多星”的计策竟还有如此多的破绽,原因何在?推敲之后,大概得出两种推测:

第一种,施耐庵的无心之过。一部《水浒传》洋洋洒洒,奇怪之处实在不少,书中未有交代,后人推测起来不免大费神思,莫名其妙。譬如宋江因为要救史进、鲁智深,带领七千人马去攻打华州。梁山泊地处山东,华州地处陕西,中间相隔千里,无论如何也要横贯河南全省,而河南的省会便是北宋都城东京汴梁城,试问这区区七千人如何通过?便是绕路也不可能平安通过诸多要塞,除非飞过去;又如戴宗去东京送信,干吗不直走皖豫官马大道,偏要绕个半圈,斜走山东,经过梁山泊,到朱贵店里吃酒,真个累死人不偿命。

此一回《智取生辰纲》在地理上就有着说不通的硬伤:

黄泥冈究竟在什么地方,《水浒传》中没有交代。而大名府是在河北省的东南,开封府在大名府的南面偏西,距离约五六百里。文中却说:“此时正是五月半天气,虽是晴明得好,只是酷热难行。这一行人要取六月十五日生辰,只得路上行。”

难不成这五六百里却要走一个月?每天只走二十里?那要如何走法?此其一。

其二,第十七回写何清与何涛交谈,其中有一句:“当日是六月初三日,有七个贩枣子的客人推着七辆江州车儿来歇。我却认得一个为头的客人是郓城县东溪村晁保正。”

从五月半一直走到六月三日,大概总有十七八天吧?这和第十五回所说“似此行了十四五日,那十四个人没一个不怨怅杨志。”倒也勉强对得上。只是令人疑惑:哪怕每天只走四十里路,十五天也可以走上六百里,早已到了开封府,就是不到,至少也要接近地头了。怎么文中却好象离开封尚远的样子,这黄泥冈究竟在哪里?难道每天居然还走不到四十里路?那这些人“辰牌起身,申时便歇”,却把每天至少6个小时的时间走到哪里去了?也难怪众人对杨志无不“怨怅”了!

其三,第十六回写道:

“老都管道:“这话也说的是。我们等天明先去本处官司首告;太师得知,着落济州追获这伙强人便了。’次日天晓,老都管自和一行人来济州府该管官吏首告,不在话下。”

书中交代杨志失落生辰纲后,老都管是到“本处官府”济州府报案的;后来蔡京也是着落济州知府捉拿贼人;白胜被捕、关押,也都在济州府。这样看,黄泥冈就应该属于济州府管辖了。这可就更令人好笑了:济州

(不论是巨野还是东平)在大名府的东南面,距离约三百里。从大名府到开封府,是向西南方走,怎么会走到东南去了,越走越远,莫非杨志真的心怀鬼胎?

这种足令地理老师头痛的奇怪之处在《水浒传》中颇多,也许是口口相传的文学不可靠,作者也没有仔细考察(也许在交通不便的当时没有这个条件),成书之后却不想出了纰漏。

第二种,作者的有意为之。后人点评,杨志此次押送生辰纲失败的主要原因除了“天时”(天气炎热)、“地利”(黄泥冈人迹罕至,盗匪出没)之外,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失掉了“人和”,杨志不肯以身作则、体恤下属,又得罪了两个虞侯和“监工”老都管,以一人之力硬拉着十四个人往前挨,实在是有心无力,早已被众人怨怅得头都大了。到了黄泥冈这里,几乎就要发生内讧,正吵得不可开交,若不是七人的出现,几乎就要现场火拼。天气如此炎热,心头又火冒三丈,就是最冷静的人也静不下心来思考问题了。所以这些蛛丝马迹没有被精明仔细的杨志发现,是否是作者从另一个角度提醒读者杨志失败的原因呢?从反面想,如果杨志能够取得众人的拥戴,十五个人齐心协力,又能否识破吴用等人布下的圈套呢?这智取之策又能否成功呢?

这真是个有趣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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