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毛同志在《焦仲卿、刘兰芝爱情悲剧原因之众说与我见》(《中学语文》93年1期)一文中,就人们对《孔雀东南飞》中主人公焦仲卿、刘兰芝殉情而死的悲剧原因作了归说,认为主要有“门第说”“越礼说”“守旧说”“情爱说”等,并罗列了各种说法的大概,从而分析说明“门第说是站不住脚的”,“越礼说也不能成立”,“守旧说的论据也不充足”,“至于‘情爱说’这种观点,破绽就更突出了”。然后进一步说明:“刘兰芝这样一个美丽勤劳、孝顺公婆、尊重兄长,与小姑相处也亲善和顺的姑娘,仍被驱遣,原因主要是什么?是她没有为焦家生下一男半女,引起了宗族意识非常强的焦母的极其不满!”文章接着解说了什么叫“七出”,最后得出结论:“在宗法制社会里,娶妻主要是为了传宗接代,服侍公婆是其次了。妇女不生孩子,就失去了自身在夫家存在的意义。无子而休妻是名正言顺的。焦刘爱情悲剧正是由于刘兰芝没有生子而产生的。
丁毛同志的这种观点是值得商榷的。
假使刘氏因没有生子而被休,那么县令、太守又何以会看中刘兰芝并派媒人来提亲,难道这等婚姻大事,他们岂会不详察?而刘母也一再提醒:“贫贱有此女,始适还家门。不堪吏人妇,岂合令郎君?幸可广问讯,不得便相许。”且县令的第三郎“年始十八九,便言多令才。”他家岂不怕害了三郎,断了一房香火?当府君从媒人处得知刘兰芝允婚,即“视历复开书”,府君对其第五郎结婚的日子是否吉利,都这么慎重行事,难道对刘兰芝结婚二三年不会生育儿女这等大事竟会毫不知情?退一万步讲,就算县令和府君也知刘氏不会生儿育女,而慕其才貌先娶,以后再为他们的儿子纳妾接香火,那么,焦仲卿家何尝不可也不遣刘氏,而纳妾生子,以续焦家香火?且焦家人口本不多,仲卿为吏在外,母老姑少,正缺人手,从“今日还家去,令母劳家里”的诗句来看,刘氏一走,焦母只好亲自操劳家务,不遣刘氏,焦家可有“三日断五匹”的摇钱树,纳一妾,即可为焦家接香火,何乐而不为?而焦母一定要“速遣之”,“遣去慎莫留”呢?可见,“无子而休”的说法站不住脚。
况且,既不给媳妇“自专”,又不给儿子“自由”的刻薄如斯的焦母,岂会在儿子问她对刘氏为什么不满意时,仅是说:“此妇无礼节,举动自专由”而不说刘氏没有为焦家生下一男半女?即使在她槌床大怒之时,也没有说刘氏无子,“吾意久怀忿”的焦母决不会有对刘氏顾面子的。
那么,焦仲卿、刘兰芝爱情悲剧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呢?
细读《孔雀东南飞》长诗不难看出,刘兰芝是自请遣归的。刘兰芝为什么自请遣归呢?
“君既为府吏,守节志不移,贱妾留空房,相见常日稀。”这是第一个原因。已和焦仲卿“结发同枕席”,“共事二三年”的刘兰芝,却因焦的在外为吏,遵守府里的规纪,不移情于家,而“相见日稀”、“常留空房”。十八九岁的年轻漂亮的刘兰芝怎受得了这空房寂寞,痛苦的煎熬呢?焦仲卿出外为吏,给刘兰芝带来“伶俜萦苦辛”的痛苦,刘兰芝在开头的自叙中把它摆在前面,不是没有道理的。《孔雀东南飞》产于汉末建安时期,当时,男子出游(或讲学、或求学、或为官),常久留不归,给家中妻子带来的痛苦,这时期前后的文学均有反映。如鲍照《拟行路难》其三,反映了富贵家庭妇女爱情得不到满足的愁怨。曹植的《七哀》也写了思妇的怀念:“君行踰十年,孤妾常独栖。君若清路尘,妾如浊水泥。浮沉各异势,会合何时偕?”曹植的诗,不仅写出了妇女们的的思念,哀怨,而且也写出了她们的苦悲和发自内心的沉痛叫喊。最典型的要数曹丕的《燕歌行》:“贱妾茕茕守空房,忧来思君不敢忘,不觉泪下沾衣裳。”委婉真切地写出了妇女在家守空房的孤单和痛苦。魏文帝都敢直言无讳地写出当时社会中妇女的悲苦,身受其苦的刘兰芝自己为何不能说?
刘兰芝自请遣归的第二个原因是焦母的恣意虐待。“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诵诗书”的刘兰芝,嫁到刘家后,“鸡鸣入机织,夜夜不得息。三日断五匹,大人故嫌迟”。焦母故意挑剔,刘氏“奉事循公姥,进止敢自专?”但焦母偏说“此妇无礼节,举止自专由。”焦母硬说她无礼节,并将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非遣去不可,仲卿求情,焦母坚决不允。“吾意久怀忿,汝岂得自由!”当仲卿跪告:“今若遣此妇,终老不复取。”她槌床大怒:“吾已失恩义,会不相从许!”正是焦母极端的蛮横无理,独断专行,刘氏“不堪驱使”,感到“君家妇难为”,不得不自请遣归。
焦刘悲剧的第三个原因是焦仲卿的软弱无能。假若焦仲卿能在遵守府里的规则,专心不移的同时,并能处理好家务,悲剧可能不会发生。当他还家时,刘氏向她诉说“贱妾留空房,相见常日稀”的痛苦,他竟然没有一句安慰之语,当刘诉说“夜夜不得息……君家妇难为”时,他虽然敢去问阿母,并提出“今若遣此妇,终老不复取”以示反抗,但阿母槌床大怒后,他只好妥协让步,劝刘氏先回家,还怕刘不去,淳淳叮嘱“慎勿违吾语”。当此之时,就是刘氏不想走,也不得不走了。焦仲卿表示“不久当归还,还必相迎取”。刘氏则回答:“勿复重纷纭,……奉事循公姥,进止敢自专?昼夜勤作息,伶俜萦苦辛。谓言无罪过,供养卒大恩,仍更被驱遣,何言复来还?”刘兰芝第二次向他说明自己受不了焦母的虐待,受不了沉重家务的折磨,受不了孤孤单单,留守空房的痛苦,希望他拿出主意或解决的办法来,但焦仲卿竟拿不出自己的办法和主意,他确实软弱无能。小吏之职难去,母命难违,刘兰芝的悲苦的根源仍在,刘怎能再返焦家?焦刘的悲剧必然不可避免。
悲剧的第四个原因是焦刘两个人矛盾的性格。两个人的性格都有逆来顺受的一面,又有对爱情忠贞不渝,反抗压迫的一面。刘兰芝受到焦母的刁难和折磨,便自请归遣;受到阿兄的训斥和逼迫时,便又顺从了她的阿兄。焦仲卿开始也敢向母亲抗争,但母亲大怒之后,他又逆来顺受了。为了忠贞的爱情和对压迫的反抗,一个“举身赴清池”,一个“自挂东南枝”。这是他们性格上的矛盾无法解决的结果。
总之,焦刘二人的爱情悲剧的原因是复杂的、多元的、立体的,既有社会的,又有家庭的,个人的,倘若因刘兰芝到焦家二三年未生一男半女,便联想到古代的“七出”,继而推出“焦刘爱情悲剧正是由于刘兰芝没有生子而产生的”的结论,虽不为妄断,但也失之偏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