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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金术》,名篇,作者霍桑。出自作者短篇童话集《神奇的故事》,出版于1852年,集中共收入《斩女妖》、《点金术》、《神奇的水罐》、《三个金苹果》、《神马柏伽索斯》等5篇作品,都取材于希腊神话传说。
《点金术》作者:
(Nathaniel Hawthorne 1804~1864),美国小说家。出生于一个没落的世家,大学毕业后即从事写作。曾两度在海关任职。1853年任美国驻英国利物浦领事,1857年后侨居意大利,1860 年回国专事创作。霍桑是一个思想上充满矛盾的作家。他抨击宗教狂热和教会虚伪,又把加尔文教派的善恶观念当作认识社会的标准;他记叙新英格兰殖民地人民的抗英斗争,同时又对社会改革、技术进步和废奴运动抱怀疑、抵触情绪。艺术上,他擅长揭示人物内心冲突和心理描写,充满丰富想象,惯用象征手法,且潜心挖掘隐藏在事物后的深层意义,但往往带浓厚的宗教气氛和神秘色彩。他称自己的作品是人的“心理罗曼史”,故文学史家则常把他列为浪漫主义作家。其代表作是以殖民时期新英格兰生活为背景的长篇小说《红字》(1850)。小说通过一个受不合理婚姻束缚的少妇海丝特·白兰因犯“通奸”罪被监禁、示众和长期隔离的故事,暴露了政教合一体制统治下殖民地社会的冷酷虚伪,探讨了有关罪恶和人性的道德、哲理问题。其他著名作品,有描写祖先谋财害命其罪孽殃及子孙的长篇小说《带有七个尖角楼的房子》(1851),讨论善恶问题的长篇小说《玉石雕像》(1860),揭示人人都有隐秘罪恶的短篇小说《教长的黑面纱》和表达作者正面理想的短篇小说《石面人像》等。
《点金术》故事:
从前,有一个很富的人,他是个国王,名叫美戴斯。他有一个小女儿,除我以外,谁也没听说过她。她的名字也许我根本不知道,也许完全忘掉了。因为我喜欢给小姑娘取怪名字,所以我就叫她金玛丽。
这位美戴斯国王非常喜爱金子,爱金子胜过爱世上任何东西。他珍视他的王冠主要因为它是用贵重的黄金做的。如果有什么别的东西让他喜爱,或者说喜爱的程度相当于他喜爱金子的程度的一半,那就是这个在他座椅周围玩得兴高采烈的小女孩了。但是美戴斯越爱他的女儿,他追求财富的欲望就越强烈。这个蠢人以为他能够为宝贝女儿做的最好的事,就是把开天辟地以来最大的一堆黄灿灿亮闪闪的金子留给她。因此,他所有念头和所有的时间都放在这唯一的目的上。如果他碰巧看到金色的晚霞,他就希望这些云彩是真正的金子,并且他能够把这些金子和云彩安全地塞进他牢固的箱子里。当小金玛丽手里抱着一束金凤花和蒲公英跑来迎接他的时候,他常常说:“嗨,嗨,孩子!要是这些花像它们的外表那样,都是金子的话,那才值得摘下它们来呢!”
然而,在他早先还不是那么疯狂地追求财富的时候,美戴斯国王非常喜爱鲜花。他有一座花园,花园里种着世人所曾经看到过或闻到过的最大最美和最漂亮的玫瑰。这些玫瑰依旧种在花园里,就像美戴斯国王过去整天地观赏它们,嗅它们香味那时候一样的大,一样的可爱,并且一样的芬芳。但现在,如果他观望它们的话,那只是在计算如果这无数玫瑰花瓣中的每一瓣都是薄金片,这花园将值多少钱。而且虽然他曾经爱好过音乐(且不管关于他的耳朵像驴子的耳朵这种传说),但是现在可怜的美戴斯的唯一音乐只是金币互相敲击的丁当声。最后(就像人们如果不注意把自己变得愈来愈聪明,那他们就一定会变得越来越愚蠢一样),美戴斯变得极端地不近情理;他对于不是金子的东西,几乎连看一看、摸一摸都受不了。因此,他养成了习惯,每天要在一间黝黑阴沉的房间里,在地下,在他王宫的地窖里花费大部分时间。他的财富就保藏在这里。每当美戴斯要寻找特别的快乐的时候,他就到这阴沉的洞穴里去,其实它比一所地牢好不了多少。他在这里仔细地锁上门,然后拿出一袋金币,或者一只像洗脸盆大小的金杯,或者一根沉甸甸的金条,或者许多金沙,把它们从房间的阴暗角落拿到狭长的阳光下,这阳光是从地牢似的窗口处射进来的。他珍视阳光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因为没有阳光的帮助,他的财宝就不能闪光。于是他就计算起袋子里的金币;把金条向上抛去,当它落下来时接住它;把金沙捞起来从手指缝中滑下去;望着擦得晶亮的金杯四周映照出来的他自己可笑的脸容;并且低声自言自语道:“哦,美戴斯,富有的美戴斯国王,你是多么幸福的人啊!”但是从金杯光滑的表面照出来的他的脸容一直在向他打哈哈,看到这样子真令人可笑。这脸容似乎觉察到他愚蠢的举动,并且要淘气地取笑他。
美戴斯自称为幸福的人,但他觉得还没有得到应有的幸福。他的欢乐的顶点是永远达不到的,除非整个世界成为他的宝库,并且全世界都装满了应该全部都属于他的黄金。
现在,我用不着提醒像你们这样聪明的小百姓,在很早很早的古时候,当美戴斯国王活着的时候,那时所发生的许许多多事情,要是发生在今天我们的土地上,一定会被认为不可思议。另一方面,现今所发生的许许多多事情,不但我们觉得不可思议,古时候的人们也一定会对这些事情目瞪口呆。总之,我认为,我们的时代比古代更稀奇古怪,但是,不管怎么样,我必须把我的故事讲下去。
一天,美戴斯像通常一样正在他的宝库中作乐,这时候他看见一个影子落在一堆堆的金子上面。他抬眼望过去,突然间他所看到的竟是一个陌生人的形象,这陌生人站在明亮而狭长的阳光中!他是个年轻人,脸容红润,令人愉快。究竟这是由于美戴斯国王的幻想使一切事物都蒙上一层黄色呢,还是由于别的什么原因,他总觉得这陌生人看着他笑的笑容中含有一种金色的光芒。当然,尽管陌生人的身影遮断了阳光,但是现在有一道比以前更加明亮的光线照在所有堆起来的财宝上,连最远的角落也受到这光线的照耀。而当这陌生人笑起来的时候,就好像喷射出火舌并且进发出火花一样,一切都被照亮了。
美戴斯知道他曾经仔细地用钥匙把门锁上,而且一般人的力量决不可能破门而入,到他的宝库中来,因此,他断定来人一定不是世间的凡人。他究竟是谁,这是用不着告诉你们的。在那时候,地球还是个新事物,被认为是赋有超自然力量的神常常会降临,而这些神常常半开玩笑半当真地关心男女和儿童的忧患与欢乐。美戴斯在这以前遇到过这样的神,因而再遇到一位神自然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快。这陌生人的神色如果不算是慈悲为怀的,也确实是非常和气,非常善良的;如果怀疑他怀有什么恶意,那完全是没有根据的。很可能,他的降临是要帮美戴斯一个忙。那么,除了增加美戴斯的累累宝藏之外,还有什么忙好帮呢?
这陌生人四面打量了一下这房间,他那光彩夺目的面容对着所有堆在那里的金器财宝更显得神采焕发。他又转过脸来对着美戴斯。
“你是个富人,美戴斯朋友!”他说道。“我不相信世界上有任何别的房间藏有像你这个房间里堆着的那么多金子。”
“我积得不算少——不算少,”美戴斯用不满意的声调回答,“但是,毕竟,当你考虑到我花了毕生之力才把这笔金子积聚起来的话,这就微不足道了。要是一个人能活一千年,那也许会有发财致富的一天!”
“什么!”这陌生人惊叫道,“那么你还不满足么?”
美戴斯点点头。
“请问怎样才能使你满足呢?”这陌生人问道,“我很想知道为了好奇的缘故。”
美戴斯踌躇了一会儿,沉思着。他预感到这个面带愉快的笑容、全身发出灿灿金光的陌生人到这里来,一定具有满足他的最大愿望的力量和目的。因此,现在是幸运的时刻到了,凡是他想得到、提得出的要求,他只要开开口就能获得一切可能得到、甚至似乎不可能得到的东西。所以他想了又想,想了又想,在他的想像中,一座金山叠在一座金山上,他想像不出金山的增长有什么止境。最后,美戴斯国王想出了一个好主意。这个主意确实像他如此热爱的发光的金属一样美好。
他抬起头来,迎面望着满身光彩的陌生人的脸。
“唔,美戴斯,”来客说道,“我看出你终于想出了能使你满足的事了。把你的愿望告诉我吧。”
“这不过是这样,”美戴斯回答道,“我对于收集财富要花费这么大的劲感到厌倦了,我尽了最大的努力,可是看到这金堆还是那么微小。我希望我摸到的一切东西都变成金子!”
陌生人笑得张大了嘴,张得那么大,好像进发出一轮红日,充塞于满房之内,照耀着阴暗的溪谷、秋天的黄叶——这块金块和金片非常像黄叶——在阳光的金辉照耀下撒落在这溪谷之中。
“点金术!”他叫喊道,“你实在值得赞扬,美戴斯朋友这样美妙的主意来。但你肯定这一定会使你满足吗?”
“那当然,”美戴斯说道。
“你有了点金术之后决不会后悔么?”
“怎么会后悔呢?”美戴斯问道,“为了获得最大的幸福,别的我什么都可以不要。”
“那就如你所愿,”陌生人回答,一面挥着手表示告别,“明天日出时,你将发现你已被赋予点金术了。”
于是,陌生人的身影变得极其明亮了,美戴斯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眼睛时,他只看到房内一道金色的阳光,在他四周是他花毕生工夫囤积起来的贵重金属在闪闪发光。
那一晚美戴斯是否睡得着,故事没有说。可是,醒着也罢,睡着也罢,他的心境就像一个孩子的心境:就像第二天早晨他将得到一件无比美丽的新玩具似的。无论如何,山顶刚一露出黎明的曙光,美戴斯国王已经完全醒了,他就把双臂伸出床外,去摸够得到的东西。他急于要证明陌生人应允的点金术是否真的已经实现了。所以他把手指放在床旁的椅子上,放在别的各种物品上,但使他很伤心很失望的是这些东西完全是原来的老样子。确实,他非常担心的是那个满身光辉的陌生人只是梦中人物,或者这陌生人只是同他开开玩笑。要是不管他有多大的期望,美戴斯仍必须满足于他用普通方法凑起来的那一点点金子,而不能手指一点就变成金子,那该是多么可怜啊,所有这段时间里,天空只显出黎明前的鱼肚白色,一道阳光照在天边,美戴斯还看不到阳光。他闷闷不乐地躺着,为他的希望的破灭而难受。他感到愈来愈忧郁了,直到最初的阳光照进窗口,把他头上的天花板染成金色。美戴斯觉得这道明亮耀眼的金色阳光相当奇特地在白色床单上射出反光来。他更加仔细地望过去,使他感到非常吃惊和非常快乐的是,他发现这块麻织品已经变成最纯最亮的金子织物了!点金术随着第一道阳光来到他身上了!
美戴斯突然跳了起来,欢乐得如痴如狂,满房间奔跑,碰上什么东西就握住什么东西。他抓住了一根床柱,它立刻变成了空心的金柱子。他把一块窗帷拉向一边,以便更清楚地看看他所创造的奇迹;窗帷穗子在他手中变得重了起来——成了一大堆金子。他从桌子上拿起一本书来。他刚一碰到,这本书就呈现出现在常常遇见的装帧华美、烫着金边的书籍的样子来;而当他的手指一页页地翻过去的时候,嘿!它成了一捆薄薄的金片,书中所包含的所有的智慧变得难以阅读了。他急忙穿上衣服,看到自己穿上了一套华丽绝伦的金子衣服,他欣喜若狂了。这套金子衣服的分量虽然给他增加了一点负担,但它仍然保持着柔软的性质。他抽出小金玛丽给他缝过的手帕,它也成了金子,手帕边上这可爱的孩子所缝的整齐好看的针脚成了金线!
不知道什么原因,这最后一个变化并不使美戴斯国王十分高兴。他宁愿他的小女儿手工艺晶保持着她爬上他的膝盖并把它放在他手中那时候的原样。
但是为一件小事使自己烦恼是不值得的。美戴斯从口袋里拿出眼镜来戴上,以便更分明地看看他所做的事。那时候,普通人用的眼镜还没有发明,但国王们都已经戴上了,否则,美戴斯哪来的眼镜呢?可是,使他非常困惑的是,这副眼镜玻璃虽然极好,但他发现不能用它来看东西了。这是世界上最自然的事,因为,把眼镜一拿出来,透明的镜片就变成黄色的金片了,失去了眼镜的作用。这使美戴斯感到很不方便,即使用他全部财产,他再也买不到一副可用的眼镜了。
“然而,这算不了什么,”他非常冷静地想,“我们指望大的好处,就不能不接受一些小的不方便。点金术值得牺牲一副眼镜,至少没有牺牲目力本身。我自己的眼睛可作一般的用途,小金玛丽马上就要长大成人,可以念书给我听。”
聪明的美戴斯国王由于好运而兴高采烈,他觉得王宫不够宽广,容纳不下他了。因此他走下楼去,一面笑着,一面看到他下楼时手扶过的扶梯栏杆变成了一根根发亮的金条。他举起门闩(它刚才还是铜的,他的手指一离开它就变成金的了),走进花园里去了。他在这里看到许多盛开的美丽的玫瑰花,还有许多刚开放的和十分好看的含苞待放的玫瑰花。清晨微风吹来,玫瑰花香非常醉人。它们柔和的玫瑰红是世界上最好看的景色之一;这些玫瑰花看来多么温和,多么端庄,并且充满多么甜蜜的宁静。
但是美戴斯却能把玫瑰花变成在他看来远为珍贵的东西。于是他在花丛中费力地走来走去,并且丝毫不知疲倦地实行他的点金术,一直点到每朵花,每一朵蓓蕾,甚至有些花朵的花蕊里的虫子都变成金子为止。在这件壮举完成的时候,美戴斯国王被请去吃早饭了。清晨的空气使他胃口大开,他急急忙忙地回到宫殿去。
美戴斯时代国王的早餐通常是什么样的,我实在不知道,现在也不能撇开故事来进行考察。可是,我深信,那天早上的早饭有热烙饼、几条小鳟鱼、烤马铃薯、煮鸡蛋和给美戴斯国王本人的咖啡,给他女儿金玛丽的一盘浸泡在牛奶中的面包。这顿早饭是很适宜于供奉国王的,在这之前,美戴斯国王没有吃过比这更好的早餐了。
小金玛丽还没有出来。他父亲吩咐把她叫来,他自己在桌旁坐定,等着孩子到来,以便一起吃早饭。天公地道地说,美戴斯确实爱他的女儿。由于鸿运降临,这天早上他就格外爱她了。不一会儿,他就听见她沿着过道一路伤心地哭着过来了。这情形使他吃惊,因为金玛丽是你在闷热的夏天所见到的最快活的小人之一,一年里她难得掉一滴眼泪。当美戴斯听到她的哭泣声时,他决心要使小金玛丽高兴起来,他要使她感到出奇的高兴,于是他在桌子上探过身去,摸了摸他女儿的饭碗(这本是一只瓷碗,周围有漂亮的花纹),把它变成了闪闪发光的金子。
这时候,金玛丽慢吞吞地郁郁不欢地拉开了门,进来的时候还用围裙擦着眼睛,她依旧抽泣着,仿佛她的心都要碎了一般。
“哎呀,我的小姑娘!”美戴斯嚷道,“这样美好的大清早,你怎么啦?”
金玛丽没有把围裙从眼睛旁拿开,却伸出一只手来,手中是一朵美戴斯刚刚把它变为金子的玫瑰花。
“美啊!”她父亲叫道,“这华丽的金玫瑰怎么会使你哭起来呢?”
“啊,亲爱的父亲!”这孩子回答,一面抽抽噎噎地使劲说出声来:“它不美,而且是有花以来最难看的了!我一穿上衣服就跑进花园里给你采玫瑰花,因为我知道你喜欢玫瑰花,尤其喜欢你小女儿采的玫瑰花。但是哎呀呀!你想是怎么回事?这样的不幸!所有美丽的玫瑰花,它们本来香得那么浓郁,红得那么可爱,现在都凋萎了,弄坏了!它们变得很黄了,你看这朵,它们不再有香味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嗳,我亲爱的小女儿,别为这哭了!”美戴斯说,他不好意思承认,她的苦恼正是他造成的。“坐下吃面包和牛奶吧!把那样一朵金玫瑰(它将存在好几百年),去换一朵一天之内就会枯萎的普通玫瑰,你会发现这是挺容易的。”
“我不喜欢这种样子的玫瑰花!”金玛丽哭道,一面轻蔑地把它扔掉了。“它没有香味,它的硬花瓣刺痛了我的鼻子!”
这女孩现在坐在桌旁,但她对于凋萎的玫瑰花太伤心了,这使她没注意到她的瓷碗的奇妙变化。也许这倒好些,因为金玛丽惯常以观赏古怪的人形、奇异的树木以及房屋来取乐,这些花纹本来都漆在碗的四周的,可现在这些装饰都消失在金子的黄色之中了。
这时候美戴斯倒了一杯咖啡,当然,这把咖啡壶不论他在拿起来的时候是什么金属,他一放下去就变成金子了。他心里想,像他这样俭朴的国王,每吃一顿早饭都必定要把所有食具都变成金子,这真是一种豪华奢侈的生活方式,他对怎样保证他财富的安全开始感到为难起来。食橱和厨房都不再是储藏像金碗和金咖啡这些贵重物品的安全处所了。
他这样想着,一面将一匙咖啡举到唇边啜饮,可是他的嘴唇刚一触到咖啡,它立刻变成了金液,随即就硬化成一块金子。看到这情形,他不禁大吃一惊!
“啊!”美戴斯惊得叫了起来。
“什么事呀,父亲?”小金玛丽问道,眼睛依旧泪汪汪地注视着他。
“没什么,孩子,没什么!”美戴斯说,“你喝牛奶吧,趁它还没有凉呢。”
他在盘子上拿起一条美味的小鳟鱼,用手指试着摸摸它的尾巴。可怕的是,它立即从一条煎得很可口的鳟鱼变成了金鱼,但不是人们陈列在起居室里作摆设用的玻璃缸里的金鱼。不,它确确实实是一条黄金制的鱼,它看上去像是世界上最高超的金匠精工制作出来的金子鱼。细细的鱼刺现在都成了金丝,鳍和尾都成了薄薄的金片,鱼身上还有叉痕,这是一条用金子仿制的,与具有纤巧柔软的外表、火候恰到好处的煎鱼一模一样的金鱼。你可以设想,这是一件非常精致的工艺品;但是美戴斯国王在这个时刻宁愿在他盘子中有一条可吃的真鳟鱼,而不要这条精致而贵重的仿制品。
“我真不明白,”他心里想,“我怎么才能吃到一顿早饭呢!”
他拿起一块热气腾腾的饼子,还没有来得及掰开,它马上就显出黄乎乎的玉米粉的颜色,虽然它刚才还是用上等白面粉做的饼子。这使他非常苦恼。老实说,它要真是一块热的玉米粉饼,美戴斯想必对它比现在还要珍重得多,现在它的硬性和增加的重量使他非常痛切地感觉到这是金子,不是饼子。他几乎绝望地拿起一个煮鸡蛋,它立刻起了与鳟鱼和饼子同样的变化。它确实像故事书中那只以善于下蛋而出名的鹅所下的蛋,那么美戴斯国王就成了故事中唯一的鹅了。
“唔,这真是进退两难啊厂他想,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同时十分羡慕地望着小金玛丽,她正津津有味地吃着她的面包和牛奶。“这样一顿奢华的早餐放在我面前,可是什么也没法吃!”
他希望用极快的办法来避免他现在所受到的麻烦,于是,他抓了一个热土豆塞进嘴里,急急忙忙地想吞咽下去。但是点金术太灵验了。他发现他满口塞的不是粉质的土豆,而是坚硬的金属,把他的舌头都给烫坏了。他大叫大嚷,从餐桌旁跳起来,在房间里乱跳乱跺,又痛苦又恐惧。
“父亲,亲爱的父亲!”小金玛丽是一个很孝顺的孩子,她叫道,“请问怎么啦?你烫了嘴吗?”
“啊,亲爱的孩子,”美戴斯伤心地呻吟道,“我不知道你可怜的父亲结果会变成什么样!”
我亲爱的小朋友,你们一生中可曾听见过这样可怜的事没有?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摆在国王面前的是最富贵的早餐,正是由于它的富贵,才使它成为毫无用处。最穷苦的劳动者坐下来啃面包皮喝白开水,也比美戴斯国王强得多。美戴斯国王精致的食物确实价值等于同重量的黄金。那么,怎么办呢?美戴斯吃早饭时已经饿得不行了。他在中饭时饥饿感能减轻些么?他在吃晚饭时胃口会变得像饿狼那样。然而晚饭,毫无疑问,一定也会像现在一样,摆在他面前的将是同样不能消化的食品!你们想想看,这样继续下去,他还能活多久呢?
这些想法折磨着聪明的美戴斯国王,使他开始怀疑财富是不是世上最值得向往的东西。但这只是刹那间的想法。美戴斯被黄色金屑的闪闪光芒弄得如此神魂颠倒,这使他仍然不愿为了一餐早饭而放弃点金术。想想看,一顿食物值多少钱!这也等于是说,为了几条煎鳟鱼,一只鸡蛋,一只土豆,一块热饼和一杯咖啡,就得花上千千万万金钱(要是永远不断地算下去,还得多上几百万倍哩)!
“那可实在太贵了,”美戴斯想。
然而,他饿得太厉害了,加上他窘迫的处境,使他又大声呻吟起来,而且非常的伤心。我们可爱的金玛丽忍不住了。她坐了一会儿,注视着她的父亲,同时竭尽她的小智慧,努力要弄清楚他出了什么事。于是,她在要安慰父亲的亲切而悲伤的感情冲动之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伸出双臂亲切地抱住他的膝盖。他俯下身来吻她。得他的小女儿的爱比他用点金术获得一切还要贵重一千倍。
“我的宝贝,宝贝金玛丽!”他叫道。
但是金玛丽没有回答。
呜呼,他干了什么呀?这个陌生人给予他的这项礼物多害人哪!美戴斯的嘴唇刚一碰着金玛丽的前额,就发生了一个变化。她向来如此可爱的甜蜜而红润的脸庞呈现出闪烁的黄色,脸颊上凝结着黄色的泪珠。她美丽的棕色鬈发也显出同样的色泽。她柔软而娇嫩的身躯在她父亲拥抱的双臂中变得坚硬而不可弯曲了。哦,多么可怕的不幸!小金玛丽成了他对财富贪得无厌的牺牲品,她不再是个有生命的孩子,而是尊金像了!
是啊,她在那儿,脸上凝结着爱和忧伤,以及悲悯和不安的神情。这是人世间所能见到的最好看也是最悲哀的景象。金玛丽的全部面貌与特征依然如故,连可爱的小酒靥也留在她的金下巴上。女儿已经不存在了,留下来的只有这尊金像了;见到这金像的形态神情越逼真,做父亲的就越痛苦。每当美戴斯特别喜爱这孩子的时候,他总爱说一句话,说她抵得上和她同等重量的金子的价值。而现在这话成为完全真实的了。他终于觉得,他女儿的那颗爱他的热情而温柔的心在价值上远远超过堆积得像天一样高的全部财富!可是,这已经太晚了。
如果我告诉你们,在充分满足他的全部欲望之后,美戴斯怎样用力绞搓着手伤心欲绝,他怎样既不忍心正视金玛丽又不忍心不去看她,那将是一个悲惨之极的故事。当他眼睛注视着这尊像的时候,他简直不能相信她已变成了金子。但是,再看上一眼,这尊宝贵的小金像,黄色的脸颊上有一滴黄色的泪珠,神情如此悲悯和温柔,似乎那种神态本身就足以使金子软化,重新恢复肉体。可是,这是不可能的。所以美戴斯只能绞搓双手,一心祈求,但愿他亲爱的孩子的脸上能恢复一点红润,那么即使丧失全部财产而成为世上最贫穷的人,他也心甘情愿。
正当他伤心绝望的时候,突然他看见门旁站着一个陌生人。美戴斯低下了头,一声不吭,因为他认出这就是前一天在宝库室里出现过的陌生人。就是这陌生人赐予他造成灾难的点金术。陌生人的脸上依旧带着笑容,这笑容似乎使满房间都散发出金色的光彩,并且使小金玛丽的像和在美戴斯摸过之后变成金子的其他物品闪闪发光。
“嗯,美戴斯朋友,”这陌生人说,“请问点金术给你带来了什么成就?”
美戴斯摇摇头。
“我非常可怜,”他说。
“非常可怜?真的吗?”这陌生人叫道,“这怎么会呢?我没有对你忠实地实践我的诺言么?你没有得到你心里所向往的最宝贵的东西么?”
“金子不是最宝贵的,”美戴斯回答,“而我丧失了我真正热爱的一切。”
“啊!从昨天起,你有所发现了么?”陌生人说,“那么,让我们考虑考虑。在这两件东西之中,哪一件你认为是真正有价值的——点金术的本领,还是一杯干净的冷水?”
“哦,神圣的水啊!”美戴斯叫道,“它再也不会来滋润我的干渴的喉咙了!”
“点金术,”陌生人继续道,“还是一片干面包?”
“一片面包,”美戴斯回答,“抵得上世界上所有的金子。”
“点金术,还是你自己的小金玛丽,她一小时前还是那么热情、温柔和可爱?”陌生人又说。
“哦,我的孩子,我亲爱的孩子!”可怜的美戴斯哭道,一面绞着双手。“我绝不愿意以她嘴旁的小酒靥来换取能把整个地球变成坚硬金块的法术!”
“你比以前聪明了,美戴斯国王!”陌生人说,严肃地望着他。“你自己的心,我看出来,还没有完全从血肉变成金子。如果你的心变成了金子,那真是无可救药了。但是你看来还能够理解最普通的道理:人人都能拿到的东西,要比芸芸众生惊叹不已、竞相追求的财富更贵重。现在请告诉我,你真心诚意要解脱这点金术么!”
“我恨它!”美戴斯回答。
一只苍蝇停在他鼻子上子。但立刻掉到地板上,因为它也成了金子。美戴斯一阵战栗。
“那么,去吧,”陌生人说,“跳进流过你花园尽头的那条河里去,在那河中装一瓶水,把水洒在你要它变回原来物质的东西上。如果你诚恳而真挚地去做,它可能会补救由于你的贪婪所造成的灾害。”
美戴斯国王深深地鞠了一躬。当他抬起头来时,这个光芒四射的陌生人消失了。
你当然相信,美戴斯立刻抓起一把陶土做的大水罐(但是哎呀!他一摸之后,它就不再是陶器了),急忙向河边赶去。他一路跑着,在灌木丛中夺路前进。这真是不可思议,他走过的地方身后的簇叶都变成了黄色,仿佛秋天来到这里。一到河边,他头向下地跳了进去,连鞋子都来不及脱。
“噗!噗!噗!”美戴斯国王的头露出水面时喷着鼻息。“唔!这真是振奋精神的沐浴,我想它一定把点金术冲洗掉了。现在来装满水罐吧!” 当他把水罐没入水中时,使他从心坎里感到喜悦的是,眼见着它从金子变为他点摸之前原来的普通陶器。他也意识到自己身上起了一种变化。他胸中消除了一种又痛又硬又重的负担。毫无疑问,他的心曾经逐渐丧失了人心的气质,转变为麻木不仁的金属,而现在又软化还原,成为血肉的了。美戴斯看见河岸上长着一朵紫罗兰,就用手指摸摸它;使他十分高兴的是,这朵精致的花保留着它的紫色,而没有枯萎成黄色。因此,点金术的灾难确实已经从他身上解除了。
美戴斯国王急忙奔回宫殿。我想,仆人们看到他们的国王那么小心地拎着一只装满水的陶土水罐回来,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那水能用来解除他的愚蠢所造成的一切祸害,对美戴斯来说,它比金子的海洋更加宝贵。他做的第一件事,不讲你们也知道,就是将满把满把的水洒到小金玛丽的金像上。
水一落到她身上,就看到这可爱的孩子双颊又恢复了红润的脸色!看到她打起喷嚏来,喷得涎沫四溅!她发现身上都被溅湿,而她父亲还一个劲儿往她身上泼水,这使她大为吃惊。看到这一切,你们一定会大笑起来。
“请别泼水了,亲爱的父亲!”她叫道,“瞧,你把我这件漂亮的外衣弄湿了,我今天早上刚穿上呢!”
因为金玛丽不知道她变成过一尊小金像,自从她伸出双臂跑去安慰可怜的美戴斯国王那个时刻起,发生的事情她全不记得了。
她父亲认为,没有必要告诉他亲爱的孩子,他以前是多么的愚蠢,他满足于表现他现在有多么聪明。为了这个目的,他领着小金玛丽走进花园,用余下来的水去浇所有的玫瑰花,非常灵验地使得大约五千朵玫瑰花恢复了美丽的本色。可是,有两种情况在美戴斯国王的一生中常常使他想起点金术。其一是,河流里的沙子像金子似的闪耀着;其二是,小金玛丽的头发还带有金黄色,这是在他吻了她,使她变为金像之前他从来没有看到过的。这一颜色的变化实在是件好事,它使得金玛丽的头发比她在孩提时更加鲜艳了。
当美戴斯国王成为老人的时候,他常常把金玛丽的子女放在膝盖上轻轻摇晃着;他很喜欢把这奇妙的故事讲给他们听,就像我现在把它讲给你们听一样。然后他会抚摩着他们光润的鬈发,告诉他们:他们的头发也有鲜艳的金黄色,这是从他们母亲那里遗传下来的。
“老实告诉你们,我的小宝贝们,”美戴斯国王说,一面更起劲地晃着膝上的孩子们,“自从那天早晨以来,我看见所有别的金子就非常讨厌,除了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