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教材省级培训会议上,与会老师一致把人教初中七年级下册第一单元的主题定为“成长”,何滨老师把第一单元称为“成长的几个变量”是其中最准确的表述。我在发言中对单元中每一篇课文如何解析“成长”这一主题作了进一步阐述(也就是揣摩编选者的意图),对《丑小鸭》这篇文章,我的理解是:它告诉我们,一颗高贵的心灵总是在寂寞中静静地成长。寂寞,既是它的境遇,也是它的营养。
新学期开始前,一直在阅读有关课程与后现代主义及建构主义的一些著作,同时为了新教材的市级培训和空中课堂的摄制作准备,这种高压下的阅读与备课使我的课堂观产生了急剧地变化。其中最明显的一点,可以用“目的在过程中”这句话来形容。从五六年前最严谨的“问题→图示”课堂模式,到二年前“问题→问题”课堂模式的探索,而这几十天的潜修,则使我产生了一种新的模糊的课堂模式,而且我并不准备把这种课堂模式清晰化──或许,最好的办法是不把它称为模式,而称之为一种“操作理念”,一种课堂的应变之道。
把课堂视为一个学生建构自己思想与语言的动态的场(当表述思想时,他其实就是在理解和运用语言,这是我的一个提法“在遗忘语文中学习语文”的大概意思),把学习视为一个学生内部的通过外在关系消解他原有思维──语言模式并进而建构新的语言──思维范式的过程(这一过程始终在不平衡与不稳定中);同时,不把教学目标视为先在于学习与学生存在的知识点或者成形的思想,而视之为一种含有方向的力量的施加,以促使学生的学习朝某一个含有我们意愿的方向发展……这些都成了我新的追求。然而要把这种尚在朦胧中的想法变成行动,则要困难的多,而且作为一名改良主义者,我势必不可能拿课堂当成革命的工具,而始终只能是现实的行动中,融合一些新的但却势必是粗糙的理念。
同时,课堂不可能是独立地,没有过去与未来地呈现在我们面前的,对我和我的学生而言,《丑小鸭》的教学无疑会是我们过去所有生活和未来生活的一个巨大的隐喻,每个人都可以在这个框架中建构自己的人生象征。这,也许可以称之为我此课的唯一的教学指向。而且正因为这个框架对每一个学生都具备建构的意义,所以在整个单元中我将此文当成了重中之重,要求在课堂学习前用批注法进行预习,以确保在讨论前拥有一个他个人的阅读行为。
【教学地点】
宁波万里国际学校初一⑴班
【授课时间】
2004年2月11日上午第四节
【现场】
教学地点:宁波万里国际学校初一⑴班
授课时间:2004年2月11日上午第四节
从“个体解读”到“相互印证”
一进教室,首先请寿馨蕊上台来讲《丑小鸭》的故事──因为今天是她的生日,生日对每一个人都是一个象征,就像是丑小鸭的“天鹅蛋”。对其他同学的要求则是:仔细听寿馨蕊所“演绎”的故事,想一想她的故事中遗漏了哪些你觉得不应该遗漏的细节,为什么你觉得这个细节不该遗漏?作为预习的一种检查形式,我要求讲故事的和听故事的都不能打开课本。
8分钟后,寿馨蕊讲完了。在讲的过程中,学生间有一些小小的交流,几个同学想提示寿馨蕊,她拒绝了;几个同学想纠正寿馨蕊,我阻止了,我提示:允许创造性讲述──即删节和增添,而且这正是我们要研究的地方,因为无论增删,恰恰是个人解读的结果的呈现。然后,我抛出讨论话题:“请大家说说她的故事中你觉得不该遗漏,或者与原文不同的信息──大家仍不要打开书本,我们要借此了解大脑为自己筛选了哪些信息。”
许多同学举起了手,岑刚强第一个:“在老太婆家里的时候,丑小鸭不是因为受到欺侮而逃走的,他是自己想要去游泳。”大家纷纷发言,或表示同意,或进行补充,有同学甚至还复述了课文中的原话:“在水里游泳是多么痛快呀!”“让水淹没你的头,往水里一钻,那是多么痛快呀!”
“好,我也觉得这一处很重要,我们待会儿再结合原文详加分析。现在先请其他同学也来说说。”
坐在最后面的大个儿沈腾骏站起来,说:“丑小鸭在农夫家里的一段,跳到黄油和面粉中去的话不能省略,因为这表现了丑小鸭很讨厌人类……”他显然是严重地误读了,马上有许多同学举手表示反对,有几个在位置上就喊:“那不一定的!”我赶紧打住:“让他说完,行不?……现在大家对这个故事读出了完全不同的意思,谁是谁非暂且放下,我们待会儿还是结合课文再来展开进一步讨论。请继续――”
窗边的胡纪平站了起来:“小鸭在沼泽地里没被猎狗咬死,这是很幸运的事。”果然怪才,思维总是那么独特,我知道他的言下之意是什么,但现在还不是追问的时候。
胡纪平:“还有,我认为不能把丑小鸭进老太婆家的原因略掉,他进去是因为狂风,刚才的故事中丢了这一点。”
我追问:“你为什么认为不能去掉这一点呢?”
“因为这说明丑小鸭是在没有办法──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才进去的。……还有,不能把在野外第一次遇见天鹅的情节去掉。”
胡纪平接二连三的“指摘”已经使得好胜的寿馨蕊坐不住了,她甚至举起了两只手。我只好让她发言:“我觉得不能认为猎狗不吃丑小鸭是因为幸运,如果这样的话丑小鸭就不必说‘我丑得连猎狗也不咬我了’!”
我很满意这种“斗争”的形成,但现在不能让他们就斗起来:“好,这个地方矛盾看来不小,我们在这里画个圈,待会儿再仔细看看。”边说,边在白板上事先画着的一条由白板的右下角延伸到左上角的“丑小鸭成长线”的相应位置上画了一个圈。
接下来是机灵的林琰发言:“沼泽地里野鸭和大雁对丑小鸭的语气是不同的,应该区分出来──野鸭对丑小鸭说的是‘你丑得厉害’,大雁对丑小鸭说的是‘你丑得可爱’……”天,有这回事?此刻我不好翻书本,只能相信这是林琰仔细阅读的成果,一个非常重要的成果。为强调这点,我对林琰的话进行了重复。
新生郑朔一直跃跃欲试,到现在终于站了起来:“我觉得文章结尾处丑小鸭变成白天鹅时的感受不能不讲,‘当我还是一只丑小鸭的时候,我做梦也没有想到有这么幸福’,我认为这几句话很重要。”
“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这句话是从丑小鸭的内心中呼唤出来的,这是它对所有磨难的一种感受。”
“噢。郑朔说这句话是丑小鸭在经历了所有的磨难后内心的一种感受,一个回顾,所以不能够不讲到。好啊,讲得太好了。还有谁觉得有哪个你认为重要的信息在寿馨蕊演绎的过程中失落了?”
跳级生岑佳梅站了起来:“我觉得要把丑小鸭变成白天鹅的过程中的感受尽可能仔细地讲出来。”
“你觉得哪些信息――也就是哪些感受需要表述,怎样表述呢?你能不能试一试?”
“苦难之后的幸福。”
“你能不能用具体的语言表述一下?”
……
“看来要把内心的感受说出来还是有困难的。请坐。”我知道岑佳梅想说的是“他感到太幸福了,但他一点也不骄傲,因为一颗好的心是永远不会骄傲的”这几句,但在不能够记忆性复述的情况下,创造性地表述对这个11岁的女孩还是有困难的。
平时学习最有困难的钮贤成站了起来:“应该重点说说冬天变到了春天。”
那一段确实很美,我第一次读的时候便感动得不能自已,可惜现在还不能让大家打开书。我便伺机作了延伸:“也就是你认为课文中的几次环境描写也很重要,与课文的情节有很大的关系。是吧?钮贤成讲的是有一定的道理的,刚才岑刚强也讲到了丑小鸭进老太婆的家是因为外面的风太大了。看来以后讲故事还是不能忽略故事发生的环境。”
“以文解问”,局部性阅读与交流
好了,差不多了。我就让大家打开书本,再来看看刚才这些问题能不能从课文的描写中找到答案,我问大家:“先解决哪个问题?”
“大雁和野鸭!”
“好。请大家朗读‘天亮的时候……碰碰你的运气’这部分课文。”
大家齐读课文后,我复述刚才的问题:“为什么大雁说‘丑得可爱’,而野鸭说‘丑得厉害’?”
调皮的朱奇在座位上说:“因为大雁和野鸭审美观不同,因为野鸭把丑小鸭当成同类的,而大雁呢,不是说美丽的鲜花要绿叶衬托嘛,这个……”
朱奇的思维总是这样,放得开去,却收不回来。后边胡纪平接上了话茬:“是大雁把丑小鸭当成同类,而野鸭却嘲笑丑小鸭。”
“那也不一定的!”“野鸭并没有嘲笑丑小鸭啊!”“这其实也是说它丑得可爱”……同学们纷纷反对。
为避免在非要害处扯得太远,我就点一点题:“野鸭的嘲笑我们可以称之为‘善意的嘲笑’,虽然是嘲笑,但似乎并无恶意。看来不同的动物对丑小鸭的态度是不相同的,我们阅读课文时要把握这些细微的差别,而且我们还应该想想,为什么会有这些不同的态度?譬如,为什么两只大雁对丑小鸭就显得比较友善呢?”
“因为他们是同类。”快嘴的郑荟说,我知道她的回答不是通过研究而仅仅是通过直觉敏感地把握的。
“因为两只大雁刚刚从母亲的蛋壳里爬出来不久,也很顽皮……”这是一直沉思着的胡纪平的回答。
“你是不是觉得两只大雁刚刚从母亲的蛋壳里出来,还比较纯洁,对人比较友善?”我追问。
“也许是他们是小孩子很好奇吧。”胡纪平回答。
“可是鸡鸭也是小的呀,他的兄弟姐妹们也是小孩子呀!”刚才被胡纪平“指摘”得过多的寿馨蕊也注意着胡纪平的反言,这倒真是给抓住了要害。
“也许是大雁没有见过丑小鸭这种类型吧,所以它觉得很新鲜。”胡纪平为自己的观点辩护着。
“可小鸭们也没有见过丑小鸭的样子啊,他们还说他是妖怪呢。”郑荟站在了同桌寿馨蕊的一边,同时她又发表自己的观点,“我觉得这跟去年学的《山中访友》中的‘云雀’为什么被叫做‘弟弟’一样,只是为了不重复嘛,重复就没有感觉了。”
“是么?我看可能没有那么简单。这样吧,我给大家一个思考的线索……”我正想把话题转入探究性的思考与讨论过程,但下面有几个同学急于发言,寿馨蕊更是几乎站了起来,于是我只好打住,让她发言。
“他们后来还对丑小鸭说:‘那里有好几只甜蜜可爱的雁儿。她们都是小姐,都会说:嘎!(她的模仿引得学生齐笑)这是那么丑,可以在她们那儿碰碰你的运气!’这里明明还是在嘲讽他丑嘛。”
几乎是在同时,我这边说:“这话是有嘲讽,但是不是恶意的?”而那边胡纪平说:“没有啊……”
为不再重复论争同一小问题,我继续点拨:“他们不是恶意的,但是不是完全认同他了?”学生说“没有”。“所以这些细微的差别我们要细细品味……”还没说完,那边胡纪平不由我,继续发表他的高见,我只好让他说:“对丑小鸭说‘你丑得可爱’,这显示他自己好像很高贵的样子;而对他说‘你丑得厉害’这就有点谩骂的味道了。”他的发言引得大家一阵哄笑。我伺机继续点拨:“我们刚才分析了其他的动物对丑小鸭态度的不同,现在我们是不是来进一步探究为什么会导致这些不同态度的原因,好不好?”
“因为它们不是同类啊。”郑荟果然聪明,但此刻可不能停留于此。我说:
“是的,不是同类,可是它们都不是丑小鸭的同类啊。”
“野鸭们和他是同类,所以他们看它丑得这么有个性,就笑它……”
我原以为一直静听的金铮会认真地回答这个问题,谁知他竟然是搞笑,调侃的语气让大家都笑了起来。
“谁和他是同类?”我追问。
“雁儿和他是同类。”下面不知是谁在说。
“雁儿和他更像同类──这个同学说得有些道理,在这个问题上我们不能因为他叫丑小鸭就搞错了。──我们可能要作更全面的考察,要把这个问题和另一个问题结合起来考虑,也许更能够解开我们的困惑。我们应该把鸡鸭场上的鸡鸭,猫狗,大雁,天鹅,野鸭对丑小鸭的不同态度都综合起来考虑。那么在这些动物中,和丑小鸭交流得最多,但最不理解丑小鸭的是谁呢?──对,是母鸡。下面我们就来把这段文字集体诵读一遍,注意母鸡和丑小鸭不同的语气。”
于是大家集体朗读“第二天早晨……‘好吧,你去吧!’母鸡说”。
这是一段极富人物个性的对白,自以为是的母鸡教训着向往着自由和飞翔的丑小鸭,里面的许多语句简直可以当作成人教育孩子的翻版,但学生们显然还没有明显地感到这一点。课文实在很长,就读这一小部分,也用了好几分钟,我提问:
“刚才我们在分析野鸭与大雁对丑小鸭的态度时,发现他们对丑小鸭的态度是不一样的,但共同点是都不理解丑小鸭。现在我们读了母鸡与丑小鸭的对话,发现母鸡的态度更不一样(学生在下面说:也更离谱了,郑荟补充:因为她还不会游泳),至少野鸭和大雁能够理解丑小鸭在外面、在水里很快乐很自由,但她就一点不懂了。对吧?这是为什么呢?”
学生们议论纷纷,但谁也没有把握站起来发言。我指了指趁学生在朗读课文时我画在白板上的几种动物,至上而下依次写着:猫,母鸡,家鸭,野鸭,大雁,天鹅。问:“大家看,我这里是按什么顺序写的?”
“会游泳──不会游泳。”
“不会飞翔──会飞翔。”
我不再等着大家从纷乱中争出一个生物学的答案来,说:“这个顺序依据的是跟丑小鸭的血缘关系,或者说物种的远近关系。我们看,猫是哺乳动物;鸡是禽类,但不会水;家鸭是野鸭驯化后的物种;大雁又叫做鸿雁,与天鹅很像,长脖子,但毛色是青灰的,它还是家鹅没有驯化的先祖;而丑小鸭就是一只天鹅……我们看,在文章中似乎就是按照这种亲疏关系在写着,关系越远的,就越不理解丑小鸭在想着的东西,不理解就会导致误解,甚至是不屑。我们这样从动物学来解释他们对丑小鸭的态度为什么不同,也许并不正确,但至少是一个巧合。为什么后面丑小鸭看到天鹅就感到激动与亲切,天鹅看到丑小鸭也立即表示了亲热?因为它们完全是同类,完全理解对方的‘语言’与梦想(同学跟答‘因为他们也是由丑小鸭变来的’)。好吧,这个问题不管这样理解对不对,我们就先理解到这里。我们现在再回头来看看,是不是还有讲故事遗留下来的问题?没有了。那么我们就来分享大家在课前所作的批注,谁先来?──朱奇先来。”
聚焦:解读“天鹅蛋”
“我觉得这篇课文丑小鸭并没有经过‘不屈的奋斗’,他并没有努力拼搏,很多时候他自暴自弃,吃了很多的苦,后来他太苦了,感动了上天,所以把他变成了天鹅。”
哇,他竟然这样说。我实在很满意这样的思考。但是同学们纷纷议论起来,看来是意见不一。“谁来说说?对这个问题你怎么看?”
一个同学坐在位置上说:“课文后面说了,他原本就是一只天鹅蛋,这说明他不是上天可怜他才把他变成天鹅的嘛。”
“对,他无论在什么地方都能够变为天鹅!”
“天鹅就永远是天鹅,鸭子就只能是鸭子。”
岑佳梅补充:“再说,自暴自弃也不可能感动上帝的嘛。”
“说得好,自暴自弃不能感动上帝。──但这似乎离课文远起来了,我们回到课文上来。”
“老师,我感觉丑小鸭本来就是一只天鹅,只不过他的演变过程曲折一点,困难一点。”郑荟试图作一总结,“因为他生在养鸭场里,所以历经了更多的波折。”
“可是,许多人都这么认为,我们以前看过的丑小鸭好像就是在告诉我们他都在努力,是靠着自己成为白天鹅的。”在生活中只信奉天赋不相信努力的朱奇继续着他的质疑。同学们又议论纷纷起来。
“确实如此,在我小时候,老师也是这样告诉我们的,丑小鸭通过自己的努力,变成了一只白天鹅。但是现在朱奇竟然读出来:他并不是经过自己的努力变成天鹅的。”我补充并强调这一点,我知道,这里面可大有嚼头呢。
“他注定要变成天鹅的!不管他努力不努力。”坐在最前面的跳级生茅泽鑫竟然也开了口,这个小书虫平时是语文课也会捧着一本课外书笑出声来的。“对,因为他本来就是一个天鹅蛋嘛。”朱奇得到支援,口气轻松起来。
女生们纷纷提出议论,有几个甚至就坐在下面喊着:“贼努力的,贼努力的……”我提示,一个个发言。
寿馨蕊首先说:“他努力的,课文中不是说是冬天吗?如果他不努力,早就饿死在冬天了。死掉了他还怎么变成天鹅?”
“寿馨蕊说得有些道理,如果他不努力,他可能就饿死在寒冬中了。”
“老师,我也觉得他努力的,他努力地熬过了所有困境。如果他不努力,他在没有变成天鹅之前就死了,天鹅小时候的样子与鸭子也没有多大差别。”不知道郑荟的这个补充是对同桌的支援,还是她上学期在考试中屡屡失败的自我写照?
“丑小鸭生在鸭群中,他以为自己是小鸭嘛。后来,他没有想到自己长大后是个天鹅。”最老实不过的钮贤成竟然也发了言,有几个女生似乎想笑着批驳他,被我示意阻止了。
朱奇突然来了灵感:“丑小鸭不是已经死过一次了吗?他不是在冬天的时候冰死在野外吗?”
“是啊,丑小鸭还冻死过一次。这说明你即使努力了,但仍然可能会失败,也说明可能外人的帮助很重要。”
“外人的帮助?所以,这纯粹是个运气罢了,跟努力无关的。”朱奇抓住了我的话头。
“外人的帮助可能是幸运,你的奋斗也可能遭遇失败。这一点问题值得探讨,却并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我们也许该把问题的焦点先集中一下,来讨论:是不是注定丑小鸭就会变成白天鹅,不管他怎么做?”我的话音刚落,“一定会”“不会”“他本来就是天鹅蛋嘛”的声音就在下面吵得开了锅。
“好,好,好,能不能换个思路……”我正想提示大家作进一步的思考,下面却已经顾不上理我了。岑佳梅大声地说:“如果丑小鸭不努力,就呆在那里,他就变成一只家鹅,不可能再变成白天鹅了嘛。”
“对!”“对!”女生一片赞成声。
“老师,如果他不努力,就一辈子呆在鸭群里,那么他就根本不会飞翔,而且可能他连天鹅奇异的叫声都会失去,只会跟着鸭子叫‘嘎’,他其实也就成了一只形状大一点的鸭子。”郑荟的“嘎”声引来了一片善意的笑声。
“你想这可能吗?天鹅的习性是基因决定的,他只会进化,怎么可能再退化呢?”朱奇说。
“大家知道狼孩的故事吧?动物在习性上的退化是可能的。”我提醒道,大家都说“知道”。看来得抓紧时间推一把了,我接着说:“这里我再提示一个有关联的信息,大家知道安徒生的生平吗?谁已经读过《安徒生:阿拉丁的神灯》这篇文章?(5个学生举了手)大家觉得这篇文章与课文有关系吗(我问读过的同学)?有!有什么关系?”
“因为安徒生是把自己比喻成了一只丑小鸭,他小的时候也是一只丑小鸭,受到别人的嘲讽。”有学生回答。
“他其实是把自己的亲身经历演化成一个动物的故事,写成了《丑小鸭》这篇课文。”有人再补充。
“哦,这种方法在我们学诗歌的时候学过,叫什么?对,象征。也就是说,我们刚才争来争去的那句话――哪句话?”
“当我还是一只丑小鸭的时候……”
“不对,是‘只要你是一只天鹅蛋,就算是生在养鸭场里也没有什么关系’这一句。”
“对啊,争来争去的这句话,我们却没有用象征的方法来看它。我们现在来想想,什么是‘天鹅蛋’?”我感到几乎已经抓住了要害了。
“天鹅生出来的蛋。”一个快嘴的同学喊,不知是捣乱还是真的这样想,他的回答招来了一片嘘声,大家用“哇”来笑他。但是朱奇却帮着他的同伙强调:“就是‘天鹅’生的蛋。”
“我们再来看另外一句很重要的话──他感到太幸福了,但他一点也不骄傲,因为一颗好的心,是永远不会骄傲的。‘因为一颗好的心,是永远不会骄傲的’,现在我让大家来综合思考一下:刚才我们说丑小鸭无非是一个象征,那么猫呀鸡呀狗呀大雁呀也无非都是一些象征,因此,我们不能把这些动物分成各种不同的种类,看成这是禽类,这是兽类,这是候鸟……你看,这些动物说的都是同一种语言,我们因此可以把他们看成是人的象征,他们象征了人中不同的(卢夏禹补充:角色和性格),对,代表了同一物种──人──中间的不同性格和品质。我们其实可以反过来这样看:我们人类之中有哪些是天鹅,哪些是鸭子,哪些是为老太婆下蛋的母鸡。那么我们来看,天鹅与他们的不同之处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什么?──对,卢夏禹说‘高贵’,郑晏楠说‘优雅’,还有人说‘美丽’,我看‘高贵’可以代表天鹅的气质。现在我来问大家:哪一种心灵可以称之为‘高贵的心灵’?(有学生答‘好的心’)对啊,具有哪些品质的心,可以称之为‘高贵的心灵’或者‘好的心’?”说到这里,我在白板的核心部分用红笔画了一个大大的天鹅蛋,在中间写上“高贵的心灵”。
“现在我们来重新演绎课文,根据课文的文章来分析,怎样才能算是拥有一颗‘高贵的心’。──好,请岑佳梅先说。”
“不嫉妒。”
马上有人补充:“不骄傲。”
“对别人的成绩他不嫉妒,对自己的成功他不骄傲。课文中这两点写得明白。”我补充。
“受到挫折不灰心,继续努力。”仍然站着的岑佳梅说。
“你从哪里得出这个结论?现在反对派众多,你得用课文中的语句来说明。否则朱奇又要有意见,他已经一再说丑小鸭并没有经过自己的努力。”我提示。
于是岑佳梅读课文:“冬天就很冷,非常的冷!小鸭不得不在水上游来游去,好使水面不至于完全冻结成冰……最后,他终于昏倒了。”
“对啊,如果小鸭不拼命地游动,那么等到农夫发现它的时候,它就已经冻死了,变成了一只死鸭子了。”郑荟抢着发言。
“对啊,因此,你可能会遭遇挫折甚至失败,但是,你绝对不能够放弃!也就是说,你只能自己拯救自己,才可能得到别人的帮助――这是丑小鸭告诉我们的。对吗?这样解读课文就对了。”我“向上”提一提。
不料朱奇死不买账:“这不过是幸运罢了,万一他一直不动,刚要结冰时农夫就过来了呢?或者说他已经冻死很久了农夫才过来呢?”
“老师说这不过是象征罢了。”有女生针锋相对。
“对,我们讲到了运气,在生活中有没有运气?(学生:当然有!)但是运气会不会落到不去争取的人身上?对运气我们可以这样表述:可能你努力了,但是却没有得到运气的照顾;但运气不可能照顾一个没有努力的人。对一只不努力的鸭子而言,死亡对他来说是即使逃过了今天,也逃不过明天的。”
“对!”我的发言赢得了大多数学生的首肯。
“从课文中还可以看出,丑小鸭很勇敢。”近来上课常常走神的大个儿林力把我们的思绪从“运气”的争论中拉了出来。
“勇敢──怎么说?”
“他在老太婆的小屋里感到不自由,敢于一个人到外面的世界去,敢于一个人独立去面对生活。”这段话,林力结结巴巴地说了好久,一些同学还帮他用了几个词。
这时候,下课铃声响了,一些同学很是意犹未尽,很想把课继续上下去的样子,我也很遗憾这铃声响得似乎并不是时候。但是无论什么问题,都只好放到下一堂课了。
课后余音
下课后,走在走廊上,前面郑朔和卢夏禹两个还在讨论着课堂上的事,我越过他们,对他说:“郑朔,讲得真不错。”
他说:“你听到了?”
我说:“我说的是你刚才课堂上的发言。现在你说了什么?”
他告诉我:“我在说,我们在奔向天鹅的环境。”
我说:“可是天鹅开始的环境并不好啊,它可贵之处,就是始终拥有一颗高贵的心灵。所以……”
他接上话头:“我们要拥有一颗高贵的心灵。”
【后记】
在接下来的课中,我们的触角除了继续向“高贵的心灵”、“成长中的寂寞”和课文几处精彩片段伸展外,还把单元主题──“成长”的话题在此作了一个整合。
但是,在别班的授课过程中,回头又发现在此课堂中失落了一些东西──虽然在此课堂中的某些精彩与激烈,也没有完整地出现在那儿。正是在追求生成性课堂的过程中,我更深刻地明白了“课堂是遗憾的艺术”这句话的含义──缺失成了一种必然!但学习的过程已经生成,它不可能以另外的一种面目重现,它也不可能再有另外的目的(收获)。所以我只好安慰自己:对一堂课而言,重要的也许并不是缺了什么(或者还可以怎么上),而是它已经拥有了什么。
我目前在追求的课堂,可以用“目的在过程中”这句话来形容。从五六年前最严谨的“问题→图示”课堂模式,到两年前“问题→问题”课堂模式的探索,再到现在这种不能用模式来指称的模糊程序,正反映出我这些年来语文教育观念的演变方向。
把课堂视为一个学生建构自己思想与语言的动态的场(当表述思想时,他其实就是在理解和运用语言,这是我的一个提法──“在遗忘语文中学习语文”的大概意思),把学习视为一个学生内部的通过外在关系消解他原有思维-语言模式进而建构新的语言-思维范式的过程(这一过程始终在不平衡与不稳定中);同时,不把教学目标视为先在于学习与学生存在的知识点或者成形的思想,而视之为一种含有方向的力量的施加,以促使学生的学习朝某一个含有我们意愿的方向发展(就此文而言,让《丑小鸭》成为我们生活的一个重要隐喻,每个人在这个框架中建构自己的人生象征,也许可以称之为我此课的惟一的教学指向。)……这些都成了我新的追求。然而要把这种尚在朦胧中的想法变成行动,则要困难得多,而且作为一名改良主义者,我势必不可能拿课堂当成革命的工具,而始终只能是在现实的行动中,融合一些新的但却难免是粗糙的理念。
【回音壁】
宣讲·对话·独语
许寿裳《亡友鲁迅印象记》中东京章太炎先生的课堂,“谈天时以玄同说话为最多,而且在席上爬来爬去。所以鲁迅给玄同的绰号曰‘爬来爬去’。”这样的课堂实在令人神往──师生亲密无间,寥寥数人,对话问答,耳提面命。
而今的中学课堂,一般总在四十人以上,坐席如方阵般的罗列,格局的先验设定,使一一对话的机会甚少,课堂的声音,也往往成为宣讲,语文课堂纵然精彩,总难逃乎布道与说书之间,教师的角色,或如牧师、或似演员,这也正是许多老师觉得疲惫的症结所在,一如张爱玲对教育的十二字评价:“教书很难——又要做戏,又要做人。”
干国祥老师的可贵努力,正在“宣讲”与“对话”间求得平衡。整堂课,除了开头寿馨蕊讲述故事的8分钟和课文片段的朗读,其余的时间,都充满学生的声音。有意思的是,从“许多同学举起了手”,到“女生们纷纷提出议论”,到将近结束时的“下面却已经顾不上理我了……”──成功的课堂有两个表征:一是课堂因激烈思辨而忘记纪律、忘记老师、甚至忘我,只想参与进去,发表意见。二是课堂之后,或者是纠缠住老师不放,或者同学继续探讨不休,或者进行相关的阅读……课堂结束了,而问题的思考也许才刚刚开始。实录中“一些同学很是意犹未尽,很想把课继续上下去的样子”,与课后郑朔和卢夏禹的讨论,也说明了这堂课的成功。
事实上也只有在课后,才能从被动地听“宣讲”、师与生以一敌众的不平衡“对话”,转向自由思考,独立探索的“独语”阶段。思考与表达都是最具个体性的,几十年不变的集体化课堂模式,终有一天,也当会以小班或选修的形式,来尽可能的满足个体发展的要求。
从“问题──图示”课堂,到“问题──问题”课堂,到不把教学目标前定设定,仅含有授课者基本意图(不确定指向)的课堂,在模式上,也大略呈现出“宣讲”──“对话”──“独语”的轨迹。
但开放的课堂不等于教师的缺席,对学生个体的深切了解,课堂及时准确而到位的反馈都不必说了。操作层面上──不打开书本的禁令、“今天过生日”的寿馨蕊上台讲述、主要段落的朗读、主干问题的设置(为什么大雁说‘丑得可爱’,而野鸭说‘丑得厉害’?是不是注定丑小鸭就会变成白天鹅,不管他怎么做?安徒生与丑小鸭是什么关系?哪一种心灵可以称之为‘高贵的心灵’?)都体现出干老师课堂的艺术。
从《丑小鸭》,也许我们还可以读出诸如以下主题:广大的世界(“这个世界真够大!”),出走与找寻(在流浪中才能证实世界的博大,外界充实了丑小鸭,让它完成到白天鹅的转变),个人和群体(种种不同动物对它的评价),沉默和言说(“白天鹅没有说话,把头深深藏在翅膀底下”)……
课堂以“我们要拥有一颗高贵的心灵”作为收束,也许还是不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