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进贾府》节选自《红楼梦》第三回,第三回回目是“内兄如海荐西宾,接外孙贾母惜孤女”。在这一回里,曹雪芹以林黛玉进贾府这一件事为中心,通过林黛玉的目见耳闻,神思意会给我们展现了小说的典型环境贾府的概貌,特别是成功地刻画了一大批主要人物的形象。下面主要就人物出场的描写艺术作一些简要的分析。
第一,先后适宜,详略得体,虚实兼用:
林黛玉进贾府并不是一下子就见到一大群人,而是经过作者精心构思,让每人先后出场的。当黛玉到了正房大院,刚进房,首先见到的是“一位鬓发如银的老母迎上来”,这当然是贾母了。贾母乃一家之“老祖宗”,从血缘关系上来说,又是黛玉最亲的人,自然第一个见到的应该是她。二人搂抱痛哭一阵之后,经贾母一一指点:“这是你大舅母。──这是二舅母。──这是你先前珠大哥的媳妇珠大嫂子。”这样,邢夫人、王夫人、李纨就都一笔带过了。
接着,贾母吩咐“请姑娘们”,这样,迎春、探春、惜春就出场了。在“这些人个个皆敛声屏气”的气氛下,忽听得后院一声笑语:“我来迟了,不曾迎接远客!”这种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出场方式,和前面“三春”的到来形成一个鲜明的对照。王熙凤安排在这个时候出场,既可在写法上与前后人物的出场有所不同,做到文字翻新,同时又可与宝玉这个主要人物的出场形成一个适当的间隔。
此后,作者用了相当多的文字写黛玉从宁府回到荣府的一路所见,回荣府后王夫人与黛玉的谈话,黛玉与贾母一起进餐,等等。这一切的描写,恰恰是作者在为另一个更高潮的人物出场作铺垫,因此,当吃完饭,贾母命令其他人“你们去吧”,只剩下她和黛玉二人之后,刚要说几句话时,“只听见外面一阵脚步响,丫鬟来报道:‘宝玉来了’。”这样,小说掀起了这次人物出场的最高潮。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在描写了王熙凤出场后,贾母即命“带黛玉去见两个舅舅去”,而结果是贾赦说:“连日身上不好,见了姑娘彼此伤心,暂且不忍相见。”贾政也因今天“斋戒”去了,故都没见着。在礼规上,两位舅父大人是必须见的,但在文章上如果一个个见面伺候,叙说一番,则不但文字枯燥,而且这两次舅甥的暗谈,文字上也是很不好写的,结果作者采用避难就易,避实就虚的方法,既做到了理之所必见,又避免了实见时描叙的困难。
第二,描摹形貌,揭示性格,穷形尽相:
文中王熙凤的出场,描写的非常出色。一声笑语:“我来迟了,不曾迎接远客!”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已初步展示了她放任的性格。接着浓墨重彩地描绘了她的穿戴,配上她那“丹凤三角眼”,“柳叶吊梢眉”的俏丽相貌,风骚、苗调的体态,威而不露的神情,再加上丫头、婆子,众星捧月似地前呼后拥,这位年轻、风流、得势、有权的主儿,就从文中活脱脱地站了出来。再看她的言谈举止,携了黛玉的手,就那么细细打量起来,故作惊叹道:“天下真有这样标致的人物,我今儿才算见了!况且这通身的气派,竟不象老祖宗的外孙女儿,竟是个嫡亲的孙女,怨不得老祖宗天天口头心头一时不忘。只可怜我这妹妹这样命苦,怎么姑妈偏就去世了!”三句话,于夸赞黛玉娇美容颜,同情黛玉不幸身世之中,蕴含着对贾母不失时机的阿谀逢迎。这王熙风不仅会说,还很会做。她感情极丰富,变化极迅速,说着、哭着,贾母一制止,立刻就“转悲为喜”,自我解嘲,说自己勾起老祖宗伤心,该打。作品通过这样很精炼的外形描写和一件小事,就把王熙凤这个人物由表到里的主要特点十分精确地勾画出来了。
贾宝玉的出场,不仅排在最后,而且事先作过一番渲染,主要是王夫人对黛玉的交底,说贾宝玉是一个“孽根祸胎”,是家里的“混世魔王”,他的嘴里“有天没日,疯疯傻傻”。加上黛玉幼时听母亲说过,这个宝玉“顽劣异常,不喜读书,最喜在内帏厮混”等等。这样,读者也就和黛玉一起,事先对贾宝玉形成了一个先入之见:“这个宝玉不知是怎样个惫懒人呢。”当作者完成了这样一番铺垫之后,送到黛玉和读者面前的宝玉却完全是另外一个青年公子的形象,尤其是使宝玉接连两次亮相,由形到神的描绘,不仅使黛玉见了吃一大惊,就是读者也因前后截然不同的对照,而留下了强烈的印象。此外,作者还托用后人的两首“西江月”词,从另一侧面揭示了他的性格特点,点破他以后的身世遭遇。从表面看,这里句句都显示着对宝玉其人的嘲讽;但透过字面,却又处处看到作者对宝玉性格的赞美。这种欲赞还讽,寓褒于贬的新颖手法,在这里是显得十分别开生面的。它也是《红楼梦》刻划人物的重要手法之一。所谓“无故寻愁觅恨,有时似傻如狂”,这常常是贾宝玉外形特征的表现,而“行为偏僻性乖张”,“古今不肖无双”,“于国于家无望”,却是贾宝玉内在性格的核心所在。从这里我们也可看出,作者所要写的主要人物主要是封建社会的叛臣逆子,而不是一个风月场中的情痴情种。
第三,人物环境,珠联璧合,相得益彰:
在写黛玉与众人会面时,作者还穿插写了不少黛玉所见贾府房舍的结构,豪华的陈设,贵族家庭的礼规家法以及生活习惯等等。安排这样的穿插,既使人物的出场波澜起伏,又使行文显得变化多姿,同时这些穿插内容本身又是不可少的,因为通过第十七回“试才题对额”后面有对大观园的系统介绍,而两府的环境这样一个必不可少的内容则主要是从这里的穿插来反映的,因此这些穿插又不是处于一种附属的地位,而是有其独立的重要意义。同时这里所写的一切,又很符合林黛玉的身份地位和文化修养。因此对贾府环境的描绘,实际也是从一个特定的侧面表现了刚刚进入这个环境的人物林黛玉。从这里也可看到,《红楼梦》的文字不但没有一处闲笔,而且任何一个人,一件事的写法都不是随意写出来的,其中的关联和脉络值得我们认真研究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