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羁的赤子

【美国】 安妮·莎利文

初次见到海伦，我发现这个可怜的孩子的灵魂在黑暗中摸索，她没有受过教育，所以只能用自己不知满足的双手破坏一切可以触摸到的东西。对海伦的教育就从这里开始。

我到达塔斯甘比亚是早上六点半，凯勒夫人和詹姆斯·凯勒先生正在等我，他们说已经派人接了两天的火车。从车站到他们住的地方大概有一英里的距离，一路上的风景宁静怡人。

看到凯勒夫人如此年轻让我有点惊讶，看上去比我大不了多少。凯勒上尉在花园里愉快地迎接我，亲切地和我握手。

我第一个问题就是：“凯勒在哪里？”我努力控制着自己，因为想见凯勒的急切让我激动得有点发抖，几乎走不动路。当我们走近房子的时候，我看见一个小女孩站在门口。凯勒上尉说：“她在那儿。她好像知道我们在等什么人，她母亲出门去迎接你之后，她就一直激动不安。”

我几乎无法使我的脚迈上楼梯。她向我冲过来，力气很大，如果不是凯勒先生站在我身后，我几乎要被撞到。她用手触摸我的脸，我的衣服，还把我的包拿过去并试图打开，那个包不是很容易打开的，她小心翼翼地寻找是不是有锁眼。找到之后，她转向我，指着包，做了个转动钥匙的动作。

这时，凯勒的母亲打断了她，示意她不要碰那个包。当她母亲试图把包从她手里拿开的时候，她脸涨得通红，显然她生气了。

我把手表给她，让她拿在手里玩，以此转移了她的注意力，很快，她平静了下来，我们一起上了楼，我打开包，她很急切地仔细检查，大概是想找什么吃的东西，很可能她的朋友带糖给她，都是放在包里的，她也想从我包里找出糖果。

我指了指客厅里的一只箱子，又指了指我自己，点了点头，表示我有一只箱子，然后我做了个吃的动作，又点了点头，她马上就明白了，跑下楼，用很激动的手势告诉她母亲，在一只箱子里有给她的糖果。

几分钟后她又跑了回来，帮我整理东西。她戴上我的帽子，站在镜子前面，一会儿把头歪向这边，一会儿歪向那边，好像她真的能看见一样，样子很滑稽。

原先我以为我会看见一个苍白、脆弱的小女孩──大概是受了豪博士的影响，他正是这样描述刚到帕金斯学院的劳拉·布里奇曼的。凯勒一点也不苍白脆弱，她个子很高，很强壮，健康红润，像一匹小马一样无拘无束。她没有其他失明的孩子常有的那种显而易见的让人难受的紧张，她身体很好，精力充沛。

凯勒夫人说，自从那场夺走她视力和听力的疾病之后，她就再也没有病过。

她的头很大，不过安在她身上正合适。她的脸很难形容，看上去很聪明，但是缺乏灵气，缺乏感情，或者其他的什么东西。她的嘴巴很大，不过很好看。你一眼就能看出她是盲人，一只眼睛比另外一只大，明显向外突出。

她很少笑，我来了之后，只看见她笑过一两次。她很冷淡，除了她母亲，她对任何人的亲吻显得很不耐烦。她很易怒，也很任性，除了她哥哥──詹姆斯，没有人能管得了她。

我最大的难题就是如何训练指导她而不破坏她的情绪。我想刚开始的时候应该慢慢来，应该先赢得她的喜爱，而不是强迫她，不过从一开始我就要坚持合理的顺从。

凯勒的不知疲倦让每一个人都印象深刻，她几乎一刻也不能安静，一会儿在这儿，一会儿在那儿，处处都是她的影子，每个东西她都要摸一摸，但是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在她手里停留很久。可怜的孩子，她不安静的灵魂在黑暗中摸索，她没有受过教育，不知满足的双手破坏一切她能触摸到的东西，因为除此之外，她不知还能做什么。

她帮我打开箱子，当找到学校的小女孩送给她的洋娃娃时，她非常高兴，我想这是教会她第一个单词的好机会。

我在她手上慢慢拼写出“娃－娃”这个单词，再指指娃娃，然后点点头，这好像是她自己用来表示“拥有”的动作符号，不管什么人给她什么东西，她总是先指指东西，再指指自己，然后点点头。

她有点迷惑，触摸着我的手，我重复着拼写字母，她也模仿着拼写，拼得很好，再指指娃娃。我拿开娃娃，打算等她拼写出单词的时候再给她，谁知她以为我要拿走娃娃，马上就生气了，紧紧地抓住娃娃，想夺回。

我摇摇头，试图拿着她的手指拼写，但是她越来越生气，我只好紧紧地把她按在椅子上，直到筋疲力尽，然后我意识到这样挣扎是没有用的，应该让她改变她现在的想法，于是我放开了她，但是拒绝给她洋娃娃。

我下楼拿了一些蛋糕（她最喜欢的甜品），我向她示意了一下蛋糕，然后在她手里拼出“蛋－糕”这个词，她当然很想得到蛋糕，我没有给她，在她手里又拼了一遍单词，然后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她很快地重复拼写了一遍，我就把蛋糕给了她，她很快的吃了，大概是怕我再次拿走吧。

接着我又向她示意了洋娃娃，又拼了一遍单词，她写了“娃－女－”，我帮她把另一个“圭”补上，然后把洋娃娃给了她，她拿着它飞快地跑下楼去，这一天再也无法使她回到我的屋里来。

昨天我让她做一张缝纫卡，我先做了一条垂直的线，让她感觉，又告诉她其他几行小洞，她很高兴地做了起来，几分钟之后就完成了，而且做的很好。

我想是时候教另一个词了。我拼写出“卡－片”，而她拼了“卡”（译者注：“卡片”的英文是card，“蛋糕”的英文是cake，前两个字母是一样的，所以海伦拼写了“卡片”的一半“c－a”之后，想起了“蛋糕”。）之后就停了下来思考，然后做了个吃的动作，又指指楼下，接着就把我往门那边推。

这是告诉我，我必须下楼拿点蛋糕给她。很显然“c－a”这两个字母让她想起了星期五的课，我想，她还不知道蛋糕是一个东西的名字，而只是有一种简单的联想。

于是我把“蛋糕”一词拼写完整，同意了她的要求，她很高兴。然后我又写了“娃－娃”，并开始找洋娃娃，她用手感觉我的每一个动作，知道了我在找娃娃，她向下指了指，意思是说娃娃在楼下。

我做了刚才她要求我去拿蛋糕时做的动作，然后把她往门那边推，她走了几步，然后就有点犹豫，显然在想要不要去，最后决定让我自己去，我摇了摇头，更用力地又写了一遍“娃－娃”，然后为她打开门，但是她很倔强，拒绝服从。

她的蛋糕还没有吃完，于是我把蛋糕拿开，表示只要她拿回娃娃，我就把蛋糕还给她。她静静地站在那里，脸通红，最后她对蛋糕的欲望占了上风，跑下楼去拿回娃娃，当然，我也把蛋糕还给了她，但是之后，我又无法让她回到我的房间来。

今天上午我写信的时候，她总是在找麻烦。她不时地跑到我身后，一会儿把手放到纸上，一会儿把手伸进墨水瓶，这些污点就是她的杰作。后来我想起了用于启蒙训练的珠子，就让她去把它们串成串。

我串了两个木珠子，又串了一个玻璃珠子，然后让她感觉绳子和两盒珠子，她点了点头，立刻开始把木珠子串在绳子上，串的全是木珠子，我摇了摇头，把珠子全部拿下来，又让她摸了一遍那两个木珠子和一个玻璃珠子。

她非常仔细的检查了一遍，然后重新开始串，这次她先串了一个玻璃珠子，后串了两个木珠子。我又把它们拿下来，示意她应该先串两个木珠子，再串玻璃珠子。这次她没有再犯什么错误，串得很快，简直快极了。

完成之后，她把绳子两头结在一起，然后把珠子挂在脖子上。串下一条珠子时，绳子一头的结我打的不够大，当她把珠子串上去的时候，结很快就散了下来，她自己解决了这个问题，她把绳子穿过珠子，然后在珠子上打了个结，这非常聪明。

她一直在串珠子，玩得很高兴，直到吃晚饭的时间，这期间，她不停把珠子拿到我面前，问我是不是串得很好。